第20章 裂痕
寅时的云巅书院笼罩在一片静谧的蓝灰色中,只有厨房的烟囱冒出几缕炊烟。岑墨悄无声息地穿过回廊,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他施了消音诀。
院门近在咫尺,只需再走十步,就能彻底离开这个改变他命运的地方。岑墨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听松苑的方向。赤璃此刻应该还在熟睡,梦里会不会有他的影子?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既然决定离开,就不该再有这些无谓的牵挂。
"就这么走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得岑墨浑身一僵。他缓缓转身,看见玄晔倚在门柱上,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月光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让开。"岑墨压低声音。
玄晔纹丝不动,铜钱在指间翻飞:"你知道赤璃醒来发现你不见了会怎样吗?"
岑墨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时间会冲淡一切。"
"呵。"玄晔冷笑一声,"你根本不了解魔族。"他站直身体,高大的身影完全挡住了院门,"尤其是赤璃这种血脉纯正的王族——他们认定的事,十头龙都拉不回来。"
岑墨移开视线:"瑾清烟会照顾好他。"
"所以你就这样认输了?"玄晔突然提高音量,"把心上人拱手让给那个刁蛮公主?"
"闭嘴!"岑墨一把揪住玄晔的衣领,眼中燃起两簇幽蓝的火焰,"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的可比你想象的多。"玄晔轻易挣开他的钳制,整了整衣领,"比如...三生石上显示的影像。"
岑墨如遭雷击,后退半步:"你怎么..."
"赤璃告诉我的。"玄晔叹了口气,"那小子兴奋得半夜跑来敲我的门,说他在石子里看到了你的影子。"他逼近一步,"你知道这对魔族意味着什么吗?命定之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哪怕与全世界为敌..."
"够了!"岑墨打断他,"那不过是块破石头!仙魔联姻的公告才是现实!"
玄晔眯起眼睛:"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要逃?"
岑墨没有回答,但紧绷的下颌线已经出卖了他。玄晔突然笑了,从怀中掏出一卷玉简丢给他:"看看这个。"
玉简上刻着仙魔两界的徽记,是最高级别的密函。岑墨迟疑地打开,快速浏览内容后,瞳孔骤然收缩:"这...不可能..."
"帝君亲笔签署的密令。"玄晔压低声音,"表面上支持联姻,实则是为了引出潜伏在书院的反叛势力。"他指了指最后一行小字,"你看这里——'必要时可牺牲联姻计划'。"
岑墨的手微微发抖。所以这一切都是个局?帝君早就知道他和赤璃...不,不可能。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即便如此,瑾清烟对赤璃的感情是真的。她有权..."
"有权用匕首威胁你?"玄晔冷笑,"我昨晚都看见了。那丫头已经走火入魔,再这样下去迟早出事。"
岑墨陷入沉默。玄晔说得没错,瑾清烟的状态确实危险,但就这样一走了之真的对吗?赤璃那双受伤的眼睛又浮现在眼前,让他的心揪成一团。
"留下来。"玄晔拍拍他的肩,"为了赤璃,也为了你自己。"
晨光微熹时,岑墨回到了听松苑。他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却发现赤璃的床铺空空如也,被褥凌乱地堆在一旁,像是主人匆忙离开时留下的痕迹。
"赤璃?"岑墨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
"他去找你了。"
洛凝雪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岑墨转身,看见药王谷的仙子站在廊下,手中捧着一个药盅,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天没亮就冲到我住处,问我有没有见过你。"洛凝雪将药盅递给岑墨,"我说没有,他就疯了似的跑出去了。"
岑墨接过药盅,掀开盖子,里面是熬好的汤药,还冒着热气:"这是..."
"安神汤。"洛凝雪叹了口气,"他昨晚魔气不稳,差点走火入魔。"
药盅在岑墨手中突然变得沉重无比。他想起赤璃曾经说过,魔族情绪激动时容易引发血脉反噬,严重的话甚至会...
"我去找他。"岑墨放下药盅就要往外冲。
"等等。"洛凝雪拦住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先看看这个。"
信封上是瑾清烟娟秀的字迹,写着"赤璃哥哥亲启"。岑墨犹豫地看向洛凝雪,后者点点头:"今早有人在她房里发现的,我觉得...你应该看看。"
信纸展开,一股淡淡的曼陀罗香扑面而来。字迹有些潦草,像是匆忙写就:
「赤璃哥哥: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书院。不必找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昨晚我去见了岑墨,用匕首威胁他离开。我知道你会恨我,但我不后悔。魔族的爱本该如此纯粹,容不得半点杂质。
三生石的预言是错的。我们才是命中注定的一对,从小就是。记得七岁那年你在魔焰池边说过的话吗?你说长大后要娶我当新娘。这句话我记了整整十年。
我会用我的方式证明,谁才是真正爱你的人。
永远爱你的清烟」
岑墨读完信,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这封信字里行间透着决绝,根本不像是简单的负气出走。
"她去哪了?"岑墨急切地问。
洛凝雪摇摇头:"没人知道。但..."她犹豫了一下,"昨晚有执事看见她往禁地方向去了。"
禁地?岑墨心头一跳。云巅书院唯一的禁地就是后山的"古魔渊",传说那里封印着上古时期堕落的魔神残魂,连院长都不敢轻易靠近。
"必须告诉赤璃。"岑墨折好信纸,"清烟可能会做傻事。"
"已经有人去通知他了。"玄晔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他大步走进来,脸色凝重,"刚收到消息,赤璃往古魔渊方向去了。"
岑墨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最坏的情况发生了——瑾清烟很可能要用极端方式证明自己的爱,而赤璃...
"带路。"他一把抓住玄晔的手臂,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快!"
三人匆匆赶往古魔渊。一路上,岑墨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各种可怕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赤璃魔气失控的样子、瑾清烟举着匕首的狰狞表情、古魔渊中未知的危险...他不断加快脚步,到最后几乎是在奔跑。
"慢点!"洛凝雪在后面喊道,"你的伤..."
岑墨充耳不闻。右肩的伤口早已崩裂,鲜血渗透了绷带,在白衣上晕开刺目的红,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胸腔里那颗快要爆炸的心脏,和脑海中不断回荡的声音:快一点,再快一点...
穿过一片密林后,地势开始陡峭。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味道,脚下的泥土逐渐变成暗红色,像是被鲜血浸染过。远处,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横亘在山体上,那就是传说中的古魔渊。
"看那边!"玄晔突然指向前方。
在距离魔渊不足百丈的平台上,两个身影正在对峙——红衣的赤璃和紫衣的瑾清烟。更令人心惊的是,瑾清烟手中握着一把漆黑的匕首,刀尖正对着自己的心口!
"清烟!不要!"赤璃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把刀放下!"
"你终于来了。"瑾清烟笑了,那笑容美得惊心动魄,却也疯狂得令人毛骨悚然,"我就知道,只要我这么做,你一定会来找我。"
岑墨三人躲在附近的岩石后,不敢轻举妄动。玄晔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从侧面绕过去。岑墨点点头,猫着腰向平台边缘移动。
"你到底想干什么?"赤璃慢慢向前挪动,琥珀色的眼睛紧盯着那把匕首,"我们回去好好谈,好吗?"
"谈什么?"瑾清烟的笑容消失了,"谈你和那个仙君的'友情'?还是谈你们在三生石上看到的'预言'?"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我受够了被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今天我要用行动证明,我对你的爱不比任何人少!"
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雪白的胸膛。岑墨这才注意到,瑾清烟脚下画着一个复杂的血色法阵,图案诡异得令人不适。
"是血祭契约。"玄晔倒吸一口冷气,"她想用自己为祭品,召唤古魔的力量!"
岑墨再也按捺不住,从藏身处冲了出来:"住手!"
瑾清烟猛地转头,看到岑墨的瞬间,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恨意:"你!都是因为你!"她举起匕首,"赤璃哥哥,看着我——如果你不答应永远离开他,我就跳下去,用我的血唤醒古魔!到时候整个书院都会为我陪葬!"
赤璃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岑墨从未见过他这样——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好。"赤璃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答应你。"
瑾清烟的脸上绽放出胜利的笑容:"当着古魔的面发誓!"
赤璃缓缓跪下,右手按在胸前:"我,赤璃,以魔族王血起誓,从今往后与岑墨仙君断绝往来,如有违背..."
"不!"岑墨冲上前,却被玄晔死死拉住。
"...如有违背,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赤璃说完最后一个字,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地上。
瑾清烟满意地笑了,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奔向赤璃,想要拥抱他,却被一道突然出现的黑影拦住。
"誓言已成,祭品当献。"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魔渊深处传来,紧接着,无数黑色触手般的雾气从裂缝中涌出,瞬间缠住了瑾清烟的手脚!
"不!"赤璃跳起来去拉她,"清烟!"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岑墨挣脱玄晔的束缚,冲上前想要帮忙,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黑雾将瑾清烟拖向魔渊边缘,赤璃死死抓着她的手,却被一起带向深渊。
"赤璃!"岑墨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赤璃的脚踝。
三人就这样悬在魔渊边缘,形成一个惊险的人链:瑾清烟在最下方,被黑雾缠绕;赤璃在中间,一手抓着瑾清烟,一手被岑墨拉着;而岑墨则用另一只手死死抠住地面凸起的岩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放手吧..."瑾清烟仰头看着赤璃,眼中不再有疯狂,只剩下平静的绝望,"这是个陷阱...古魔要的是魔族的灵魂..."
"闭嘴!"赤璃怒吼,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我不会放弃你的!"
岑墨在悬崖边苦苦支撑。他的右肩伤口完全撕裂,鲜血顺着胳膊流下,染红了赤璃的衣摆。每一秒都是煎熬,但他咬紧牙关,死不松手。
"岑墨..."赤璃突然抬头看他,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对不起..."
"别废话!"岑墨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拉紧她!"
玄晔和洛凝雪终于赶到,一人抓住岑墨一条腿,试图将他们拉上来。但那些黑雾的力量大得惊人,双方僵持不下。
"没用的..."瑾清烟的声音越来越弱,"古魔选中了我...只有一种方法能破解..."
她突然松开赤璃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把银色小刀,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心口!
"清烟!"赤璃撕心裂肺地喊道。
鲜血喷涌而出,却不是常见的红色,而是泛着金光的紫。那些血液一接触到黑雾,立刻发出"嗤嗤"的响声,像是冷水浇在烧红的铁块上。黑雾剧烈翻腾着,发出刺耳的尖啸,最终不得不松开瑾清烟,缩回深渊之中。
失去了黑雾的拉力,三人终于被拉了上来。赤璃第一时间扑向瑾清烟,颤抖着双手按住她心口的伤口:"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瑾清烟虚弱地笑了,嘴角溢出紫色的血沫:"因为...我宁愿死...也不要看你爱上别人..."她抬起沾血的手,轻抚赤璃的脸颊,"记住你的誓言...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她的手缓缓垂下,眼睛永远地闭上了。赤璃呆坐在原地,怀中抱着逐渐冰冷的身体,脸上的表情空白得可怕。
岑墨想上前安慰,却被玄晔拦住:"让他静一静。"
回书院的路上,五人变成了四人。赤璃抱着瑾清烟的尸体走在最前面,背影僵硬得像块石头。岑墨跟在不远处,右臂无力地垂着,血一滴一滴落在山路上,像是某种无声的哭泣。
当晚,魔界派来了接引使,带走了瑾清烟的遗体。赤璃将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岑墨站在院中的老松下,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胸口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会挺过来的。"玄晔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递给他一壶酒,"魔族比我们想象的坚强。"
岑墨接过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中的苦涩:"那个誓言..."
"别担心。"玄晔拍拍他的肩,"我查过了,血誓需要双方精血为引。瑾清烟当时只是划破了手指,仪式并不完整。"
岑墨猛地转头:"你是说..."
"誓言没有法力约束。"玄晔点点头,"但赤璃不知道这点。以他的性格,就算没有约束也会遵守诺言。"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岑墨望着赤璃窗前的剪影,那个总是活力四射的少年此刻佝偻着背,像是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我会等他。"岑墨轻声说,"无论多久。"
玄晔叹了口气,仰头饮尽壶中酒:"有时候我在想,我们这些长生种,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晃了晃空酒壶,"凡人短短几十年,爱恨情仇转眼成空。而我们...要带着这些记忆活上千年万年。"
岑墨没有回答。他想起赤璃曾经说过的话——"我宁愿活得短暂而灿烂,也不要漫长而平庸"。当时他只当是少年人的天真,现在才明白其中的深意。
夜风渐起,吹落一地松针。远处传来守夜人悠长的梆子声,像是在为这个漫长而痛苦的一天画上句号。
第二天清晨,岑墨在房门前发现了一个小包裹。打开一看,是他送给赤璃的那块玉佩——已经修复如初,只是中间多了一道无法消除的裂痕。包裹里没有只言片语,但岑墨明白,这是赤璃的道别。
果然,早课时赤璃的座位空空如也。清虚子宣布,赤璃魔君因家族变故,已提前返回魔界。
岑摩握紧那块带着裂痕的玉佩,感觉自己的心也裂成了两半。一半跟着赤璃去了魔界,另一半留在原地,守着那些回不去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