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休息日（五）
第83章休息日（五）
“这不是我的！”
小野一瞬间脸色煞白，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茫然无助看向纪和院长，对面的室友以及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然而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不是唾弃和幸灾乐祸的眼神。
从走廊开始就并未去注意的嘈杂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一句一句注入自己唯一一只健全的耳朵里。
“一只耳，果然是他！”
“平时就感觉他性格怪怪的，没想到竟然偷东西……”
“这有什么没想到的？你没听说他都不是第一回行窃了，而是偷了好多回。”
“啊，我原来也丢过东西，一定也是被他拿走了。”
“你的东西不是说放在窗台上被猫叼走了吗？”
“……谁知道呢，也许我错怪猫了。”
“我也丢过东西！”
“还有我！”
“……”
曾经遗忘的事再次被忆起，从前未曾找到的源头终于被揪出，无所忌讳的话语扑面而来，像一把钝刀一寸一寸磨锉着他幼小的心脏。
……她在说什么……他又在说什么……我从未拿过别人哪怕一张纸啊……
批判、猜忌、鄙夷……数不清的恶意潮涌般扑向小野，脑袋里好像突然闯进一只凶兽，闷胀的同时又在肆意抓挠，巨大的冲击之下幼小的身体像是忽然要被压垮了似的晃了晃。
“真的不是我……”他缓缓低下头，扁着嘴，小拳头却像放弃了似的慢慢松开。
烈日努力将阳光照进房内却仍然不甚明亮，夏莱擡头看向窗外明晃晃的太阳，明月已潜伏起来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记，她忽然有点后悔没有修一门天文学。
若是她有天文学的知识大概就可以从月亮的运行轨迹推测出昨晚月光是否真的在某一瞬间藏匿起来偷懒，又在某一时刻突然冒出来亲眼目睹一场鬼鬼祟祟的行窃。
希浦也在眉头紧锁思索着，他盯着床铺上那几枚金灿灿的普特币向纪和院长请示后拿了起来。
于是夏莱又脑洞大开产生了新的想法，虽然在老家钱币上检测出的指纹一向不作为破案证据，但如果能有检测指纹的工具只要确定上面没有小野的指纹也能反面证明他不是盗窃钱币的人。
更简单的，哪怕走廊里有一只电子眼一切也都真相大白了。
可惜，在这个世界简略的条件下，一样都实现不了。
床铺上有三枚普特币，希浦拿起来递给纪和院长，“请您看看这是您房间里丢失的钱币吗？”
纪和院长接过来皱着眉头看了看，她有些老花眼，于是又拿远点辨认了一会儿。
普特币长得都一样，她也无法分辨出来这是不是自己丢的那几枚，但至少有一件事她敢肯定。
“溜进我房间的人不止偷走这三枚钱币，也许你们是缺少零花钱，也许你们只是为了陷害某个人，但不管什么原因你们都要知道，偷窃，是最非常卑劣的品质！偷走钱的孩子，我会给予你两个小时的考虑时间，现在我要回到我的办公室，我希望你能带着剩下的钱币主动来找我。”
“如果两个小时之后没有人来，那么我将自行决判这件事。”
话毕，刚刚静下来的议论声再次所有孩子都看向小野，似乎他们已经认定他就是那个小偷，纪和院长这样说只是因为怜悯他。
纪和院长说完便拖着有着虚胖的身体离开。
因为身体的原因，她走路的速度并不快，但每一步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态度。
半晌，看热闹的人一个接一个叹着气离开，小野仍然低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葵擡头看了看夏莱，似乎很想过去安慰一下自己的朋友，夏莱没有阻止，只有在她想把小野带去她们的房间时才摁住她摇摇头。
小葵只好身体力行的表达自己对朋友的信任，她拉住小野的手，瞪着一双乌黑单纯的眼睛，“我相信你啊，小野，我知道一定不是你偷的。”
手上的温度慢慢传来，身上的凉意才渐渐消退，小野缓缓转了转脖子，眼里还含着一泡泪，“真的吗？”他满怀希冀的问，“你真的相信我吗？”
小葵坚定不移地点头，稚嫩的小脸极其严肃，说起话来像个小大人一样一板一眼：“如果两个小时之后没有人主动向纪和院长坦白，那我们就让院长自己查这件事，总之，一定要让他们还你清白。”
说完她下意识看向夏莱，在夏莱点头表示支持之后又开心起来，凑过去小声说，“其实我怀疑就是诬陷你的那几个人偷的，可惜我们没有证据，要不我们也偷偷去翻翻他们的床铺，剩下的钱一定被他们藏起来了！”
夏莱皱眉咳了一声。
两个孩子一起擡头看她，小野默默摇头，“我们不能这么做，我们没有证据。”
小葵不解，“可是他们诬陷你也没有证据啊。”
小野闻言神色黯然，“已经在我床上搜到钱币了。”
“那不算！”小葵嚷着，“那是诬陷你的，怎么能算数呢！”
夏莱叹气，只好跟她解释在法律上有人证有物证这事就已经坐实了一半的可能性，接下来是调查人员去了解证实的事。
小葵听得泫然欲泣，“这太不公平了！”
夏莱只好安慰她，“纪和院长一定会查清楚事情真相的，相信她好吗？”
缺少关爱的孩子其实对大人的信任度极低，且戒心也更重，不过夏莱目前的年龄还不算个完全版的大人，她在小葵心里也不是一般的人，对于她的话小葵从来都是信任与服从。
所以她选择相信，不是相信纪和院长，而是相信一次又一次救自己于水火中的夏莱。
事实上，纪和院长也确实没让孩子们失望。
首先她一定是希望生活在自己的福利院了的孩子都没有偷到的坏习惯，万一这种情况发生了她也希望他能来主动向她坦白承认错误，可一旦没有人敢于承认怎么办？她也得想出对策来。
所以在等待真正的小偷自首的两个小时内她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双方各执一词，怎样证明各自的说法是真实的而不是在撒谎。
纪和院长认为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好院长，如果换做不负责任的人也许根本不需要做这么多画蛇添足的事，一方的孩子言之凿凿，并且也确实根据他们提供的证词找到了证据，另一方的孩子什么都没有，全程只有一句“我没偷”的辩词。
事实似乎显而易见，但真的是这样吗？
小野是什么样的孩子其实她很了解，小卡尔——指证小野的那个孩子她也了解，双方有矛盾，但此前从未上升到偷盗的程度。
这里都是被抛弃的孩子，她很清楚这点，但是任何一个团体，哪怕是最软弱可欺的底层也一定会再次划分出三六九等。
作为所有孩子的院长，每个人在她心里的分量都是相等的，她没有因为哪一个更可怜而倍感怜惜，也没有因哪一个更调皮而少投入几分关爱。
就算福利院孩子内部已经分出了三六九等，但对于她这个院长而言必须做到一视同仁。
纪和院长揉了揉额头，一半的时间已经过去，并未有任何一个孩子试图来向她坦白，她也未想出任何有效的办法来辨别小卡尔的指认是不成立的。
她有些头疼，觉得责任更在于自己，她既没有教导好这些孩子不能仗势欺人也没教导好他们不能偷东西，她甚至不该睡的那么死，没能在钱丢的第一时间醒来，这样会省去许许多多的麻烦。
看看时间，已经越来越逼近自己定下的期限，其实她又何尝不是给自己留出思考对策的时间，但她也确实没办法了。
忽然，她目光僵直了一瞬，她还可以找帮手！那群圣普利斯的学院生们，她相信来自顶尖贵族学院的他们一定能帮她想出一个好办法来！
于是，意料之外，夏莱到纪和院长办公室的时候发现会长希浦和一众学生会干事竟然都在。
知道纪和院长大概是要给这件事下个定论，但夏莱不知道为什么她也被叫来，于是偷偷给希浦使了个眼色，为嘛叫我过来？
希浦回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所以纪和院长，您是希望我们能帮您一起想办法证明这件事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纪和院长：“没错，是这样。”
她把自己的考虑和顾虑说了一遍，希浦摩挲着下巴，“其实我从一开始也在想这个问题，确实不太好办。”
他转向夏莱，“夏莱同学，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夏莱挑眉，你当我是万能的吗？
夏莱想了想，她还真有两个称不上好办法的办法，但她总觉得这两种办法更像心理学上的实验和神棍玄学，说不靠谱却还有点科学的意思。
“说来听听？”希浦认真求教道。
夏莱只好硬着头皮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当然，我个人觉得这个办法都不太靠谱。”
但是屋子里的人听了却仿佛被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看向夏莱的眼神带着诡异的期待，似乎在惊叹——原来还可以这样？！
于是福利院所有孩子都被集中起来，为了保证效果夏莱要求了一间隔音效果非常好的屋子，每次进来二十个孩子，而她只问一个问题，只要回答了这个问题，就相当一部分孩子被筛除了。
当第一批孩子一脸茫然进入屋子，排成一排站在夏莱面前，夏莱目光轻轻扫过每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有些人因为她的美丽底下了头，有些人却脸蛋通红的盯着她看。
夏莱微微一笑，问出自己唯一一个问题。
“是你偷了钱币吗？”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面面相觑，最后纷纷否认，嚷着不是自己。
夏莱在唇上竖起一指“嘘”了一声，“你们只需要安静的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
一排小脑袋瓜整齐划一的摇动着。
夏莱侧耳听了片刻，笑道，“你们可以离开了。”
第一批孩子懵懂离开，第二批又进来。
这一次被夏莱留下了一人。
被留下的孩子忐忑的看着夏莱，结结巴巴问，“为、为什么留下我？不是我偷的院长的钱币！”
夏莱笑笑，“稍安勿躁，稍后我会解释给你们听。”
接着第三批又进来，这一批很幸运，没有人被留下来。
第四批，留下来两个人……一直到最后一批离开，一共留下了五个人。
夏莱对着这五个人放出追踪蝶，漂亮的蓝色小蝴蝶一放出就吸引了孩子们的目光，然而当他们发现自己的目光一路追随者蝴蝶在空中飞舞几圈之后就冲着自己来了，最后落到自己的手指上时他们开始慌了。
“走开、走开！”他们不知道这些小东西为什么飞向自己，但他们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事，挥舞着手臂想把它们赶走。
当夏莱打开门，这些小东西仍然稳稳当当攀附在五个孩子的手指上。她又放出两只，于是这两只飞向门外，扑向希浦和纪和院长，绕着他们的手指飞舞了几圈后最终停留在了指尖上。
她向门外的纪和院长和希浦做了个“请”的手势，就是他们了。
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屋内的几个孩子，而小野并不在其中。
纪和院长也很惊讶，“你这个结果是绝对准确的吗？”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东西，”夏莱说，“但我可以肯定，我的耳朵能过分辨出常人听不出来的频率，以及我的追踪蝶能够非常准确的追踪气味，它们是有过战绩的。”
这就是夏莱想到的两个办法。
首先作为精灵，她的听力一定是优于常人的。当她问出“是你偷了钱币吗”这个问题后，心里无愧的人心跳一定是平稳的，当然他们也有可能心跳加速，毕竟他们面对的是一位非常漂亮耀眼的大姐姐，但这种心跳的速度和实施了偷盗的人相比可以算是非常平缓了。
而留下的这五个孩子，心跳简直可以用“心如擂鼓”来形容。
为了保险起见，夏莱又放出擅长寻味的追踪蝶，追踪蝶先是摄取了小野床铺上那几枚普特币的味道，不管它是不是院长丢失的那几枚，只要拿过这几枚钱币就一定会沾上相同的味道。
所以识别出希浦和纪和院长的那两只正是因为他们也拿过这几枚金币。
纪和院长擡起手，神色复杂看着趴在自己指尖上小蝴蝶，“我相信你。”
她擡脚迈进屋里，在五个孩子的脸上挨个扫视了一遍，“现在你们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