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休息日（三）
第81章休息日（三）
一只耳受的伤不轻，一瘸一拐跑起来速度也不快，但他却像好不容易从猎人的陷阱里爬出来的小兽，一爬上来就赶紧带着满身伤痕逃窜，生怕再被猎人追上。
让一个倍受欺负的孩子放下戒心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夏莱在空无一人的后院站了一会儿，夏日的烈风拂过精致到有些冷漠的脸庞，往日里时常缀着点星光的眼睛此时被垂下的浓密睫毛遮住，看不出眼中神色。
她忽然想起自己小学时，生命中也曾短暂出现过这样一个孩子。
但那个孩子没这么幸运，比划过夜空的流星留存的时间更短，在她还没明白发生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消失，步伐匆匆，只给人留下一段极其模糊、慌乱的记忆。
小葵似乎也不明白一只耳为什么要推开夏莱，但他的处境让她想起了不久前的自己，握住夏莱的小手紧了又紧。
被攥了几次之后夏莱才恍然醒悟，她是害怕了。
仔细辨别了一下一只耳跑掉的方向，夏莱安抚地捏捏温热的小手，“走，我们去找你的新朋友。”
小葵疑惑的四下张望着，“我们去哪里找？我们都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啊。”
“我知道。”精灵本身对气味就非常敏感，在福利院这样小的范围内她连追踪蝶都用不上。
小葵不疑有他，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一脸崇拜亦步亦趋跟在夏莱身边。
两人转出后院，重新回到绿草如茵的前院，小葵忽然踢了踢脚下的石头，说，“其实他不叫一只耳，他叫小野。”
夏莱不由得挑挑眉，意外的看了她两眼，“你知道他的名字？”
“我知道！”小葵很肯定道，“因为我问了他的名字。”
“然后他就告诉你了？”怎么想那个孤言寡语的孩子都不可能把自己的名字轻易告诉别人。
“因为我告诉他我的名字了啊。”
小葵蹦了两下，似乎觉得很有成就感，“我说他应该和我互相交换姓名，这是礼貌，等交换完姓名我们就可以做朋友了。”
“哦？”夏莱更意外了，“然后他就告诉你了吗？你们已经成为朋友了吗？”
“没有。”小葵有点气闷，“然后他就跑了。我说要给他好吃的小零食都没叫住他。”
夏莱短促的笑了一声，小葵迷茫的擡头看着她。
“没关系。”夏莱摸摸她脑袋，“他一定也想和你成为朋友，不然他那么倔根本不会把自己的名字告诉才见过一面的你。”
小葵眼睛顿时亮了。
……
走出福利院前院大约五分钟路程就是一条小溪，溪水很浅，将将没过孩童的脚踝。
夏日里福利院的孩子常到这里泡脚，不过今天或许因为来拜访他们的客人带了太多礼物，他们的新鲜劲还没过，这会儿倒是都没出来。
一只耳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河边。
有些孩子们就像天生互相有着吸引力，福利院里那么多孩子，男孩也有女孩也有，比小葵年纪小的有，比她年纪大的也有，可爱的有，嘴甜的也有，但她却唯独只对一只耳，哦不，应该叫小野，她只对性格孤僻寡言少语的小野感兴趣。
像一种同命相怜之人的体恤。
看到那个瘦弱身影的瞬间小葵就松开她的手，蹬蹬跑到河边去找小野。
小野正弯着腰就着溪水洗伤口，小葵急匆匆的步伐吓了他一跳，身体绷直瞬间就要跑走。
待看清是她们之后小大人般皱着眉头才骤然松开。
但他仍然不理任何一个，甚至也不问一句“你们来干什么”。
夏莱觉得这孩子似乎游离在众人之外，好像所有人无论做什么都与他无关。
所以这到底真的是性子冷淡还是对他来说这只是一种逃避被人嫌弃被人放弃的方式……夏莱后知后觉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似乎孩子们所忧虑的事远比成人要多。
小葵跑过去之后也不管小野是否嫌弃她，直接在他身边坐下，学着他把鞋子脱掉，也把脚泡在溪水里。
“哇，真凉快——”
小野虽不靠近她们，却也不排斥她们，坐回原地后仍然一脸漠然的洗伤口。
夏莱从系统里取了一点零食，让小葵递给他。
小葵选了最能打动自己同类的糖果，偷偷塞给他，神秘道：“夏莱有一个神秘的口袋，里面可以变出很多好吃的，这个糖果就是她变出来的，特别好吃，像棉花一样。”
小野低头看着自己臂弯里的糖果，既没拒绝也没接受，似乎在犹豫自己该拿这个礼物怎么办，毕竟以前从来没有人送过自己什么。
“你快尝尝。”小葵又推了推棉花糖。
夏莱看了眼他纠结的小表情，默默笑了下，也在小葵身边席地而坐。
事实上小野这会儿小脑瓜正在思索着困扰他的问题，像棉花一样的糖果能好吃么？味道一定很怪。会不会这个女孩也在耍戏自己？可是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又只是单纯的充满期待，她还是第一个主动问起自己名字的人。
要不要相信她一回呢？他偷偷瞄了眼夏莱，这个漂亮的人也不太像是坏人，但也不敢完全肯定。福利院里也有长得漂亮的孩子，但心肠一样的坏。
他还皱着眉头犹豫，以至于夏莱突然开口说话吓了他一跳。
“伤口不能用溪水洗。”夏莱说，“溪水里有很多细菌，你的伤口会感染。”
小野诧异朝她看了一眼，又低头看看自己的伤口。以前没人告诉过他这一点，虽然他的伤口时好时坏，但最后也都慢慢愈合了。
“相信我，我是医学生。”
小葵在一旁拼命点头，“夏莱的医术特别、特别厉害！”
夏莱朝小野伸出手，“来，过来，我给你涂点消毒药水。消过毒伤口才能好得快。”
看着那双再次向自己伸过来的手，小野不自主的回忆起它抱起自己时那种温暖的感觉，但他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受别人的善意，这是他以前没感受过的。
“别怕。”夏莱说，“一点都不疼，不信你问小葵。我最擅长治疗小朋友了。”
说完她自己都默了一默，感觉自己好像个儿科医生……
最后小野还是没拗过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乖乖任由夏莱往他伤口上喷一种据说有止血化瘀功效的喷雾。
喷雾是解锁了最新一批【药品类】类目后的新商品，放到老家和国密品牌效果相当且体积不大，夏莱出门时便随身带着。
药水冰冰凉凉，喷上之后果然不疼了，小野一双清澈的眼睛里的抗拒不知何时也隐藏起来了。
“谢谢。”他小声说。
“不用谢。”夏莱还偷偷使用了治愈术，让他的伤口愈合的更快些。
在夏莱和小葵充分展示过友好之后小野也逐渐褪去了敌意，甚至当问起他是不是福利院的孩子们经常欺负他的时候他还能给予回应。
“大家都说我的耳朵不喜欢我，自己跑掉了。”说起自己的耳朵他有点难过，垂着头，从夏莱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半张白皙清俊的脸和为了掩盖情绪而垂下的浓密睫毛。
夏莱想了想，笑道：“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但你们一定要替我保密。”
小葵好奇的睁大眼睛，小野也暂时忘记了难过，看向夏莱。
夏莱撩起自己的长发，褪去部分伪装，露出自己的耳朵，“瞧，这没什么，我的耳朵也和别人不一样。”
一双明显区别于人类的尖尖耳朵突然展现在两个孩子面前，两双眼睛瞬时瞪的溜圆，小葵惊呼一声又马上四下看看捂住自己的嘴。
“嘘，这是秘密。”她眨眨眼，换来两个孩子紧张的咽口水。
“每个人都不一样。”她在小野默许她碰触缺失的那只耳朵后轻轻摸了摸，“你的一只小耳朵并不是不喜欢你离开了，是玛利亚见到它太可爱，就把它留下了。”
小野先是愣了一会儿神，而过擡起一双含着泪的眼，有些委屈的问，“是玛利亚需要它吗？可是她为什么不问我一声就擅自拿走它了呢？也许我比她更需要它啊。”
夏莱嗓子有些发紧，同时在心里闪过一个称得上异想天开的念头。
既然治愈药水和她的治愈术都可以快速愈合伤口，那么在双重效果下，她能不能再造出一只耳朵来呢？
所有的念头刚出现时都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胚芽，然而当这种念头经常在心头回放并切愈来愈强烈时，就成为了一种执念。
夏莱带着一天之内就产生的执念开始偷偷做起实验来。
“也许有一天你的小耳朵因为想念你就自己偷偷跑回来了。”她这样告诉小野。
……
圣普利斯慰问团将在福利院逗留数日，帮院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同时也作为临时代课老师教授孩子们一些知识。
隔日早上夏莱起床之后到外面晨练时看到小葵正牵着小野的手，走哪都带着他。不管小野心里如何想，两个心思单纯的孩子俨然已经成为了朋友。
福利院旁边有自己的菜园子，今天所有人都要一起去收菜，再播下新的菜种。
有些孩子看到小葵长得可爱想和她一起玩儿，但小葵要带着小野一起玩儿。即便多了一个小葵，这些孩子依旧不能接受小野，甚至他们见不能和小葵一起玩儿便连带着她一起欺负。
夏莱一直把小葵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收菜时一时不察小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远了，她抽空找人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和小野被几个孩子推倒在地里。
“喂，你们干什么！”夏莱呵斥一声。
几个孩子呼啦散开，还有人告状，“他们偷偷藏好吃的了！”
“我没有！”小葵冲他们喊，“这是夏莱给我和小野的，不是给你们的！”
“呸！”这群孩子啐她。
小葵气得挥舞着小拳头要揍人。
“哎、哎。”夏莱拦下她，当着她的面给小野了一只小小的卷轴，悄悄告诉他，“这是攻击反弹卷轴，只要打开它无论什么样的伤害都可以反弹。”
这小玩意儿是她昨天刚刚做出来的，原本是个无伤大雅的试验品，但刚才她忽然想到可以送给小野。
小野郑重其事谢过之后就收起来了，但到了下午这孩子竟然又把卷轴还回来了。
“姐姐，这个还给你吧。我用不上。”
夏莱一愣，“为什么？”
“不能用。”小野摇头，认真道：“小葵和我讲你的法术很厉害，那些欺负人的孩子虽然讨厌但他们都是小朋友，我不知道用上卷轴之后他们会不会受很重的伤。”
小葵扯着小野不让他退回卷轴，她不解道：“但是他们也经常欺负你，让你受伤啊。”
“那我也不能这样做。”小野低下头，“不然我就和他们一样了。”
夏莱闻言一愣，她摸摸小野的脑袋，“没错，小野是知书达理的孩子，但是这个卷轴送给你了，它不只能把攻击反弹，更重要的是它可以保护你，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也能用得上。”
小野又犹豫了片刻，最后勉强收下，“那好吧，谢谢姐姐。”
因为气候温暖雨水充足，菜园子这批菜又得了大丰收，不仅纪和院长高兴和孩子们高兴，体验了一日农庄生活的圣普利斯学院生们也很高兴。
这一整天小野都和小葵在一处玩耍，小葵这个早熟的孩子把小野照顾的很好，小野稚嫩的脸上难得见到了几次无忧无虑的笑。
这是他七年来第一次有人陪着玩耍、被人照顾还没被欺负，一整天他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并偷偷祈祷这样的日子可以多一天、再多一天，他不贪心，哪怕只要多一天也好。
直到晚上睡觉时间他和人生的第一位玩伴才暂时挥手告别回到集体房里。
小葵和夏莱睡在一张床上，她躺在床上闷不吭声，就在夏莱以为她疯玩了一天玩累了已经睡着的时候她忽然轻声问，“夏莱，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孩子没有家？”
夏莱被她问的鼻头一酸，轻轻在她被上拍了拍，“也许是因为孩子太多，父母太少，玛利亚那里没有准备足够的数量。”
小葵惋惜道：“可惜我的父母不够好，不然我可以让玛利亚把他们先分给别人。”
夏莱笑笑。
小葵又问，“可以同样都是没有家的孩子，他们又为什么要欺负人呢？小野的耳朵离开他了也不是他的错，他们为什么要嘲笑他。”
“因为他们以为自己比小野多了一只耳朵就多拥有了很多东西，但实际上不是这样。”
她说的很隐晦，但小葵竟然听懂了，“可我觉得小野比他们拥有的更多！”
“没错，是这样。”夏莱赞同道。
“真希望以后小野的耳朵能早点回来，他再也不挨欺负……”小葵嘟囔道。
“……也许，很快就会回来的。”
困意来袭，小葵的意识开始模糊，她挣扎着说，“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把夏莱借给他……我知道夏莱不会介意……”
“……”夏莱哭笑不得，“是，我不会介意。”
在漫无边界的倾诉中小葵的呼吸渐渐变缓，很快就香甜入睡，还打起了幸福的小呼噜。
“晚安。”夏莱听了一会儿，安心的在她温热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午夜十分，所有人都已经安寝，整座福利院一片寂静，只有走廊里的小夜灯勤勤恳恳地工作，偶尔照出一晃而过的一团黑影。
其中一扇房门忽然发出年久失修的“咯吱”一声，很快漆黑的夜又归为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