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旅游五

工作室注册第三个月，谭若柔迎来了第一个重大危机。

电脑屏幕上，客户发来的邮件冰冷而公式化："因公司战略调整，原定项目暂时搁置。预付款已支付部分可作为违约金，请查收。"

谭若柔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无法落下。这个家居品牌的年度策划案是她工作室开业以来接到的最大单子，已经投入了三周时间做前期调研。现在项目突然取消，不仅意味着收入锐减，更让她对工作室的稳定性产生了怀疑。

手机震动起来，是财务软件的通知——账户余额已低于三个月运营成本线。

窗外，上海的夏雨倾盆而下，敲打着工作室的玻璃窗。这间位于老洋房改建区的小办公室是她精心挑选的，租金不菲但环境宜人。现在，这个决定显得那么奢侈。

她机械地整理着项目文件，突然想起今晚约了妹妹视频。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约定点十分钟。她连忙拨通视频，屏幕上很快出现了谭若忧的脸，背景是大学图书馆的一角。

"姐！我正要给你发消息呢！"谭若忧压低声音，"今天怎么样？"

谭若柔下意识换上轻松的表情："挺好的，就是有点忙。"她注意到妹妹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你最近睡眠不足？"

"期末复习嘛。"谭若忧快速转移话题，"对了，我室友说想请你当我们社团的品牌顾问，当然是有偿的！她们创业协会下个月要办..."

"若忧，"谭若柔打断她，"我现在可能接不了学生项目。"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妹妹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

"哦...好吧。"谭若忧勉强笑了笑，"那你先忙，我继续复习了。"

视频挂断后，谭若柔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她不是有意对妹妹冷淡，只是财务压力让她无法思考其他事情。

第二天清晨，她顶着黑眼圈来到工作室，桌上摆着一份重新规划的开支表。正当她考虑是否要暂时退租办公室时，手机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

"请问是谭若柔女士吗？我是'慢生活'咖啡品牌的联合创始人林嘉。"电话那头是温和的女声，"朋友推荐了您的工作室，我们正在寻找品牌焕新的策划..."

两小时后，谭若柔走出咖啡品牌的办公室，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这个项目规模不大，但足以支撑工作室度过接下来两个月。更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开始享受这种小规模、有温度的合作。

回工作室的路上，她决定给妹妹买个道歉礼物。路过一家文具店时，她被橱窗里的一套旅行主题手账吸引——封面上是两个女孩背着行囊的背影，让她想起她们在三亚的海边漫步。

付完款，她的手机弹出提醒：妹妹的生日还有两周。往年她都会准备精心挑选的礼物，但今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妹妹的大学生活知之甚少。除了每周固定的视频通话，她们的联系明显变少了。

这个认知让她胸口发紧。她打开微信，翻看妹妹最近的朋友圈——图书馆通宵的照片、食堂新出的甜品、社团招新的摊位...在一张课堂笔记的照片角落，她注意到一个咖啡杯，上面印着"校园时光咖啡馆"的logo。

奇怪，谭若忧从不喝咖啡。谭若柔放大图片，隐约看到妹妹手腕上戴着咖啡店的员工手环。

她的心跳突然加速。妹妹在打工？为什么没告诉她？

当晚的视频通话，谭若柔直接切入主题："若忧，你最近是不是在咖啡馆打工？"

屏幕那端的谭若忧明显僵住了，随即强装镇定："啊？你怎么知道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谭若柔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尖锐，"大学生活已经够忙了，再加上打工会影响学习。"

"我只是偶尔去帮忙！"谭若忧辩解道，"而且我成绩很好，期中考试全A！"

"这不是成绩的问题。"谭若柔深吸一口气，"我是担心你太累。你不需要打工，生活费我一直按时打给你。"

"我不只是为了钱！"谭若忧突然提高了声音，又迅速压低，"我是想积累社会经验...姐，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能平衡好这些。"

谭若柔看着妹妹倔强的表情，想起了香港购物风波时类似的对话。那次她反思自己过于控制，承诺要给妹妹更多空间。但现在，担忧还是压过了理智。

"至少告诉我你在哪家店工作，让我去看看环境。"

谭若忧的眼神闪烁："就...学校附近的小店。姐，真的没什么可担心的。"她看了看表，"我马上要上课了，晚点再聊好吗？"

视频突然断开，留下谭若柔盯着黑掉的屏幕。雨又开始下了，敲打着窗户如同她纷乱的思绪。妹妹明显在隐瞒什么，而这种隐瞒比打工本身更让她不安。

她打开电脑，搜索"校园时光咖啡馆"，发现是妹妹大学城的一家连锁店。官网上招聘信息显示，兼职时薪并不高。为什么要选择这样耗时费力的工作？

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了她：妹妹不是遇到了经济困难？或者更糟，被人欺骗了？

她立刻给妹妹转了五千元，附言："有任何需要都要告诉我。"

转账立刻被退回。谭若忧回复："姐，我真的不需要钱。等我考完试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谭若柔放下手机，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创业的压力，财务的紧张，妹妹的反常...这一切像无形的绳索缠绕着她。窗外，雨越下越大，模糊了整座城市的轮廓。

凌晨两点十七分，谭若柔被刺耳的电话铃惊醒。

"请问是谭若忧的姐姐吗？"一个陌生的女声急切地说，"我是她的室友李婷。若忧发高烧到39.5度，校医建议立刻送医院..."

谭若柔瞬间清醒："我马上过去！哪家医院？"

"大学附属医院急诊科。但是姐，现在已经没高铁了，你..."

谭若柔已经跳下床，单手穿衣的同时用肩膀夹着手机："我开车去，大概三小时到。有任何情况立刻通知我！"

挂断电话，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妹妹从小体质不错，很少生病到需要去医院的程度。上次若忧高烧不退还是初中时，那次医生说是肺炎前兆...

三小时后，谭若柔冲进医院急诊大厅。凌晨的医院灯光惨白，消毒水气味刺鼻。她很快找到了妹妹的室友——一个戴着眼镜的瘦高女孩。

"姐！"李婷迎上来，"若忧在3号诊室，医生说是重感冒引发的中耳炎，正在输液。"

谭若柔快步走向诊室，推开门看到妹妹正靠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贴着退烧贴。看到姐姐，谭若忧虚弱地笑了笑："姐...你怎么真的来了..."

谭若柔冲到床边，摸了摸妹妹滚烫的额头，心疼得说不出话。

"38.7度，比刚才降了点。"护士记录着体温，"白细胞偏高，需要继续观察。你是家属？去办一下手续吧。"

办理住院手续时，谭若柔发现妹妹医保卡上的工作单位一栏竟然填着"校园时光咖啡馆"。她皱起眉头——妹妹居然已经正式入职了？

回到病房，谭若忧已经睡着，呼吸仍有些急促。李婷小声解释："这几天期末考，若忧几乎天天熬夜。前天淋了雨回来就开始发烧，但她坚持说没事..."

"她最近...是不是很缺钱？"谭若柔直截了当地问。

李婷明显犹豫了一下："这个...还是让若忧自己跟你说比较好。"

天亮时分，谭若忧的体温终于降到38度以下。医生建议再住院观察一天。谭若柔送走要回去上课的李婷，去医院的便利店买早餐。

返回病房时，她在走廊拐角看到一个年轻男子正询问护士站："请问谭若忧在哪个病房？我是她老板，来送工资和医保材料。"

谭若柔立刻上前："你好，我是谭若忧的姐姐。"

男子约莫三十岁，穿着简约的深蓝色衬衫，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和几份文件。他礼貌地点头："林嘉。真抱歉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林...嘉？"谭若柔觉得这名字耳熟。

"慢生活咖啡的品牌总监。"男子补充道，"也是校园时光咖啡馆的创始人。"

谭若柔恍然大悟——这正是前两天给她打电话的客户！世界竟如此之小。

林嘉解释道："若忧是我们最勤奋的兼职生，从不迟到早退。昨天她没来上班也没请假，店长打电话才知道她住院了。"他递上信封，"这是上个月的工资和奖金，还有补充医疗保险的材料。"

谭若柔接过信封，厚度出乎意料："她的工资...这么高？"

"若忧不只是普通店员。"林嘉笑了笑，"她提出了'校园主题饮品'企划，上个月帮我们提升了20%的销售额，这是项目奖金。"

谭若柔完全懵了。妹妹不仅打工，还参与了咖啡店的企划？

林嘉看了眼手表："我得赶回上海开会。请转告若忧好好休息，她的职位会一直保留。"他顿了顿，"对了，谭总监，我们周一的提案会..."

"我会准时参加。"谭若柔机械地回答，思绪却全在妹妹身上。

回到病房，谭若忧已经醒了，正小口喝水。看到姐姐手中的信封，她的表情立刻紧张起来。

"老板来过了？"

谭若柔点点头，在床边坐下："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在参与咖啡店的企划？"

谭若忧低头玩着被角："本来想等项目成功再说的..."

"还有这个。"谭若柔抽出医保卡，"你正式入职了？打算长期做下去？"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点滴的声音。终于，谭若忧深吸一口气："姐，我不想再全靠你供养了。你辞职创业压力那么大，我想分担一些..."

谭若柔如遭雷击："就因为这个？"

"不只是。"谭若忧的声音很轻，"我想证明自己能独立。从小到大，你总把我当需要保护的小孩，但这次旅行让我明白，我也可以成为你的依靠。"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床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谭若柔看着妹妹倔强的侧脸，突然想起香港迪士尼里那个在旋转木马上欢笑的身影——那时的谭若忧看起来那么自由，那么明亮。

"我明白了。"谭若柔最终说，声音有些哽咽，"但答应我，以后不要再瞒着我做这么辛苦的事。你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谭若忧靠过来，额头抵在姐姐肩上："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只是...不想让你失望。"

谭若柔轻轻抱住妹妹，闻到她发间残留的咖啡香气。这一刻，她忽然理解了妹妹的心情——那种渴望被认可、渴望独立的迫切，就像她自己当年执意要去外地读大学一样。

"你永远不会让我失望。"她低声说，感觉妹妹的肩膀微微颤抖，"我只是需要学习...如何做一个不那么控制狂的姐姐。"

谭若忧破涕为笑："那我们扯平了。我学习独立，你学习放手。"

点滴瓶中的液体缓缓下降，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在这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谭若柔感到某种坚固的东西正在融化，重塑。她不再只是保护者，妹妹也不再只是被保护者。她们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同行者，在各自的道路上成长，却又永远紧密相连。

医生批准出院的那天下午，谭若柔帮妹妹收拾行李时，在背包里发现了一个记账本。

"这是什么？"她下意识翻开，随即意识到不妥，"抱歉，我不该..."

"没关系。"谭若忧接过本子，主动展示给她看，"我记录了这半年的所有开支和收入。"

谭若柔看到整齐的表格列着每月生活费、奖学金、打工收入，以及...一笔笔转给"谭若柔工作室"的款项。

"这些是..."

"我攒的钱。"谭若忧轻声说，"本来想等你工作室周年庆时，作为投资入股给你的惊喜。"

谭若柔的手微微发抖。那些转账金额从几百到上千不等，显然经过了精心的储蓄规划。

"若忧...你不需要这样...我知道。"谭若忧合上本子，"但我想这样做。记得我们小时候吗？爸妈刚离婚那会儿，你把零花钱全存起来，说'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