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神者之殇白色的火

第四十七章 趟过那条河

炽烈的火光将他的脸映照得苍白如纸,但是他什么也做不了,那些背对着他,扑向火焰的身影,被光线拉得很长很长,崎岖而蜿蜒,那么渺小,那么决然。

而他能做的事情,只有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不要发出一点一点的声音。

低沉的咆哮声被压在狭窄的喉咙内,变成了悲鸣,他看着自己的亲人,被一个个屠杀殆尽,而那个始作俑者,正一脸笑意地把玩着一根雪白的带着规则突起的骨骼,那是他的族人的脊梁骨,在还有意识的状态下被抽出来的。

对方的左脸就是一个正常的男人面孔,右脸则是没有一丝血肉,露出白色的头骨,在他的眼窝中,是深邃的黑,带着无比的恐怖。

“这些爬行生物的脊骨不错,魔能充沛,刚好可以作为主药。”那个男人说道,“不过,他们的精血怎么没有析出来?高等魔兽的后裔居然没有魔血,少见。”

在这个男人心中,格伦和族人只能算是爬行生物。

他的声音飘忽不定,在摇曳的火光中,经过左眼反射的光线在某一瞬间指向他这里,难道他发现了?胸口的心脏在这种无限接近于死亡的情况下近乎停止跳动,他紧紧闭上双眼,祈祷着不要被发现。

他的祈祷似乎起了作用,那个男人在废墟中扫荡了一圈,没有注意到某处石板下面的空洞,也没有发现他。

在那个男人走后,格伦从地洞中爬出来,此时火焰已经几乎燃尽,周围的余温依旧炽热,却是没有温暖他僵硬的身躯。原本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在缓缓醒来,不过不再是那种有力的脉动,变得缓慢持久,格伦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里很痛,像是有人挖开他的胸口,放上去另一颗心脏。

属于人的感觉褪去,属于蛇的力量觉醒。

格伦紧紧握着手中的那瓶带着淡淡金色的血液,那个男人提到的精血,也是给他们一族带来杀身之祸的东西。这一瓶精血,是世代族人死亡时析出的,代表着一个家族的传承,当它落在自己手中的时候,意味着,现在这个家族只剩下格伦一个人了。

那个男人的嘴角和手中的骨头牢牢映在他的脑海里,不断被点燃,越来越清晰可憎,格伦知道,他这辈子唯一的意义就是杀掉他,拔出他的脊骨,祭奠那些死去的亲人。

与此同时,那个男人被火光映照出的光也浮现在他的眼里,他到底发现自己没有?

“还有一个小东西没有杀掉啊。”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让格伦汗毛直竖,身躯僵硬,喉咙瞬间被恐惧扼住,是他!

格伦惊醒,周围依旧是熟悉的设施,这里是鹰巢,松了口气,格伦眉头紧皱,这是他埋藏在心底的梦魇,但是最近几天,他一直在经历着这个噩梦的循环。

抚摸着手背上细密的蛇鳞,这是他新获得的力量,将那瓶精血献祭,获得某个远古魔神的眷顾,他在人和蛇之间选择了后者,现在,他的习性越来越趋近于蛇了,蛇的预感不可忽视。

这些重复播放的记忆,是那位远古魔神的一点提醒,强大如祂们,依旧不能违逆命运,直接提醒眷族。当然,足够的祭品也能让祂们破例提醒,不过格伦献祭的东西是远远不够的,这也不过是祂在漫长的生命中一点潜意识做的决定罢了。

祂想要告诉我,他已经发现我了?格伦想着,但是却并不明白,如果当初是他手下留情,放过自己,目的是什么?他手中的精血的价值已经可以让不少能力者眼红,更何况放走一个会回来报仇的仇人,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你醒了?这是我做的小甜点,来尝尝吧。”濯莲推开门,手上托着一个精致的小碟子,上面放了几样糕点。她取下了在外面一直佩戴的面纱,露出清秀明净的眸子,不过在看着格伦的时候,她的眼中就会荡漾着某种情愫。

她喜欢格伦,是夜鹰当中公开的秘密,不过大家都没有捅破罢了。要不然,以宝贵的辅助能力者的身份,她完全可以选择去罗恩家族的其他部门,没必要担任危险的夜鹰职位。

她的能力是“吟游增益”,类似于古吟游者,在一定范围内提升队友的属性,如速度,力量,自愈能力。这种增益会随着她的能力者等阶的提高而更加强大,衍生出提高魔能上限,能力强度,共享能力等更加强大的能力。

历史上,吟游者登上神灵和传奇的舞台的时候并不多,因为吟游者这个能力包含的范围很大,既有正面的增益效果,也有负面的削弱效果,甚至还有像是吃饭必定会噎住,喝水塞牙缝之类的鸡肋能力,而且吟游者觉醒的吟游范围也是不同,大多数觉醒初期难以控制,甚至会把削弱效果加在自己身上。

这种不确定性导致了初阶吟游者大多数缺少必要的正面的能力,打不过同阶的能力者和魔兽,还会因为难以控制,成为团队中不稳定的炸药桶。吟游者的不稳定性也会体现在进阶方面,他们因为沟通的领域太过于深刻,进阶的时候能力选择不像其他的能力者那样自由,随机到废物能力也很常见,这也导致了高阶吟游者很少。

不过吟游者之中也会出现少数的天才,觉醒初期就是顶尖开局,增益和削弱全部是范围,而且领域全面,濯莲就是属于这一种,她现在的能力已经稳定,意味着之后的进阶选择性很强,一个高阶的吟游者,在什么地方都是最为宝贵的存在。

这也代表了胜者通吃,觉醒天赋高的能力者一帆风顺,觉醒天赋低的就是废物一个。

濯莲专门选了一条点缀着花边的淡蓝色裙子,这是她花了很多积分,搜集了很久的材料,求了二小姐好久,才委托到专门的设计师帮自己设计的裙子,这放在一年前她的眼里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一直都是独来独往,一切以完成任务,提升自己的能力为先,花费很多精力去购置一条没什么用的裙子,绝对会被自己鄙视嘲讽的,但是当她拿到这条裙子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换上,轻轻转一圈,裙摆像是花瓣一样缓缓展开,轻盈地跃动着,美不胜收。

似乎也感觉到自己臭美,濯莲停了下来,对自己呸了一声:濯莲,你这是干什么,一条裙子而已,至于这么失态吗?但是一想到格伦会喜欢,她的心也就欢喜起来。

对于格伦的喜欢,来自于他们最初见面的时候,那时候格伦和濯莲都还是一阶初期,格伦是体术能力者,她是特殊能力者,被分到一组。

当时她刚觉醒不久,能力并不稳定,参加夜莺任务有点过于求成,对于完成任务一点把握都没有,心中忐忑,而格伦则是宽慰保护着她。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任务都是二人搭档,也在此过程中,格伦引导着濯莲慢慢适应能力,濯莲这才展示出了惊人的天赋。

当一个人,在她最迷茫的时候,支持,鼓励,安慰她,不离不弃,陪伴着她一路成长,那么她自然而然会对其产生好感,况且格伦还拥有着独特的神秘魅力,他的见识,能力都在濯莲之上。

濯莲曾经问过格伦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在被濯莲问烦了之后,格伦上下瞅了濯莲一眼:“我喜欢胸大的,你不行。”虽然只是开玩笑,不过濯莲还是记住了。

濯莲俯下身,将碟子放在桌上,故意露出胸口的一抹雪白,没有一个男人会拒绝胸脯二两。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足斤两,濯莲牢牢记住了这段箴言,然后执行。在丈量身材设计裙子的时候,濯莲克服了羞涩,小心翼翼地询问设计师:您能不能设计出一件显得那里更大的裙子?

她就像是刚刚出山的小狐狸,想要施展术法魅惑赶考的书生,但是她不知道对方的修为。

虽然她尽力想要展示自己的魅力,但是小馒头还是不足以支撑她的想法,格伦拈起一个糕点,丢进嘴里,整个过程没有向她这边瞥上一眼。

“格伦,你,你感觉,我怎么样?”濯莲问道。她的心中忐忑,期待着格伦的回答。

“你是一个好姑娘,可爱的姑娘,但是我们不适合。”格伦无情地说道,他现在的情况,复仇的时候必定是九死一生,他不想让爱他的人伤心。

濯莲原本升起的希望啪唧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为什么?我可以陪着你修炼,陪你执行任务,我们的配合很好啊!”她的声音不自觉有些大了。

格伦叹了口气:“濯莲,你知道我多大了吗?我的年龄是你的两倍多,我们虽然配合很好,但是依旧有代沟。”这不过是他找的借口,但是也是事实。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可以改啊,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一成不变的。”濯莲说道,格伦抬头,从上到下扫了她一眼,在某处地方停留了一下,撇撇嘴。

濯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羞红:“你这个流氓!”她朝着格伦腿部的伤口处踢了一脚,转身逃出房间。嘶,格伦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他带着笑容看着濯莲秀气的背影,曼妙的腰肢,长发随着奔跑飘起,轻抚着秀气的耳朵,整个人带着青春的香甜气息,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你好,再见,他如此无声地说道。

习惯了一个人在阴影里匍匐前行,身边多了一处亮光,对于他来说,多了些许温暖,但是也多了暴露的风险。

濯莲跨出门外,去哪里呢?她迷茫了,夜鹰作为极为危险的工作,为了避免家人被报复,所有夜鹰基本上都隔绝了和亲属之间的联系,索伊这种算是例外,因为伊莎贝拉和猫女孩也是能力者。

濯莲的家庭属性已经偏移到了队友属性,对于队友的情感已经占据了主要的情感。嗯?前方出现了一个身影,背对着她,气息悠长,是能力者。

转身,是一个只有一半脸的男人,他右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肉,只有光滑的骨骼。

外面怎么没有动静了?格伦奇怪,一般濯莲发脾气,也只是生一会闷气,然后回来,这一次间隔的时间有些长了。

格伦感觉到不对劲,忍着腿部的伤痛冲出门外。

无数的密密麻麻的蝙蝠在眼前盘旋徘徊,有一只直接冲到他的脸上,被他随手捏住,用力,吱~扔出去。

他紧紧盯着对面的那个男人,那个一半的脸颊是白骨的男人,夏利!是的,夏利是从其他地方来到夜城的,当时和某个存在斗法导致一半的脑袋都被剥离了,他来到夜城休养生息,同时一直在寻找某种方法解决他的症状,然后,他就盯上了魔能血脉。

以有特殊血脉的能力者的身体作为材料,炼制药剂,这也包括了格伦的族人。见到格伦出来,夏利嘿嘿一笑,周围的蝙蝠乌泱泱涌向他的头上,化作血色液体,将头骨中的缝隙填满,转瞬之间,夏利就从一个只有一半脸的怪物变成了同时拥有少年,青年,老年痕迹的人。

他就像是横亘在格伦生命中的一条必定要跨过的河流,极度危险,但是必须要面对。

“看样子当初放走你确实是笔不错的买卖,我早该想到了,与其杀掉几百个拥有魔兽血脉的能力者,不如等你们自己角逐,最后摘果子。”夏利盯着格伦,鼻尖向上,享受地嗅着,“美妙的味道,虽然很久远,很淡薄,依旧带着古老的魔神气息,有了你的血脉,我就能彻底解除诅咒了!”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就向着格伦狂飙而来,夏利虽然能轻易拿捏这种一阶的小家伙,但是这里是鹰巢,隐藏的强者众多,他要赶时间。

格伦刚抽出长剑,迎面而来的夏利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夹住剑身,就像是捏碎一片薯片那样轻易地将魔剑折断。折断魔剑之后,夏利依旧还留有余力,格伦挥臂格挡,右腿如同长鞭一样抽去。

没有用,任凭格伦如何挣扎,等阶的差距就是有如天堑,臂折,腿断,在一瞬间,格伦就失去了战斗力。

“嗯,这是什么防御?”夏利惊奇地说道,在他手掌接触到格伦的手臂的时候,触碰到了一层鳞甲,这层鳞甲很是光滑,居然卸下了他一半的力气。

拎起格伦,夏利准备离开,此时,濯莲才刚刚恢复意识,她只记得那个能力者回头,是一张可怖的脸庞,然后自己就失去意识,昏迷了过去。要不是夏利潜入这里,是为了带走格伦,所以尽量减少动静,她现在已经死了。

“格伦!”看到格伦被带走,濯莲本能地大喊一声,将手中所有能够使用的东西一起丢了出去,一瞬间雷鸣,火光,水雾如同烟花一样在这里绽开。她的直觉告诉她,如果放任格伦被带走,就是生死相隔。

夏利的身躯在火光之中变得很不稳定,这种完整体状态不能持续太久,而且会受到高温的克制。“该死,早知道就杀了那个女人,居然破坏了了我的计划!”夏利咒骂着。

高温,火光,让精神混乱的格伦回忆起了那段记忆,刻骨铭心的仇恨驱使着他开始挣扎,夏利回头挥出一拳,想要将他打晕,不曾料想格伦居然张开嘴,像是街头斗殴一样,咬在了他的手上。

格伦获得眷顾的那位存在就是以无比可怕的吞噬能力而闻名的,他也获得了一丝神韵,那一口下去,直接咬穿了夏利的手掌,腥甜的铁锈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该死,这是什么魔神的眷族!”夏利在两面的突袭之下,一时之间居然被拦住了,随着索伊众人的赶来,他反而陷入了危机。

索伊的魔刀从他身后的阴影中飞出,被夏利随手拦住,附在魔刀上面的塑胶炸药在重击之下爆炸开来,轰,虽然没有对夏利造成多少伤害,但是也让他无比的狼狈。

寒风四起,缪斯也来了,锋利的冰刃向着他的周身要害飞来。

不能久留了,夏利想要带着格伦离开,低头一看,只剩下一张带有鳞片的皮肤,蜕皮了!格伦在短时间内蜕皮,缩小自身体积,成功金蝉脱壳。

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什么蛇会在如此短时间内蜕皮成功呢?夏利飞身向下,这是他的主要目标,不能就这么让他逃走了,此时经历重伤和蜕皮,格伦已经没有力气做出抵抗了。

冰刃刺入血肉,魔刀划过皮肤,夏利吃满所有的伤害,此时,支援还没有到达近前,索伊这些低阶能力者上前只是送死,似乎,格伦被带走成了定局。

格伦的眼睛看着夏利飞扑下来,如同狩猎绵羊的鹰隼,一道身影挡在了他和夏利之间。

锋利的爪刃穿过她的身体,带走了生命和热量,濯莲替他挡住了这一下袭击,格伦能看到她的脸上带着少见的决然。

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濯莲像是一片树叶一样,在空中轻轻地落下,飘落在他的怀里。

格伦忘记了此时此刻的情况,忘记了缪斯和索伊他们的救援,忘记了复仇,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怀里的濯莲。她很瘦,很轻,脸上没有了那种属于生命的活力,她看着格伦,轻轻擦去他脸上淡淡的泪痕:“你这混蛋,我还没有见过你哭鼻子的样子呢。”

格伦握住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有事的。”仿佛只要念上千百遍,这句话就会实现一样。“像你这样古板的,冷飕飕的家伙,除了我还有谁会喜欢呢,看着你思考,看着你一脸认真地执行任务,我在想:你其实不用这么努力,这么着急的。”

“缪斯姐姐和我说过,像我这样的能力者,只要走下去,一定会变得很厉害的,这样就可以帮你完成你想要做的事情了,他们都说你背负的东西很多,但是两个人背着肯定比一个人轻松啊。我还专门花了好多积分,拜托缪斯姐姐帮我设计的这件裙子呢,结果你这个呆子就只知道看我的,那里。”

格伦突然想起来,某次濯莲跟他说过,他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他随口说道:淡蓝色吧,很轻快。他自己都没有记住的,她记住了。

濯莲的脸色愈加苍白如纸,嘴角处的殷红显得很是刺眼:“我快要死了,你能哄哄我吗?来,轻点,只对我一个人说。”她勉强撑起,将耳朵凑到格伦唇边。

“我爱你。”像是历经风雨的誓言,像是旅途结束时的馈赠,又像是落在大地上的一片雪花。

“那你以后要不要陪着我?”“嗯。”

索伊将魔刀收起,和达佩,勒尔一行人站在旁边,默哀着。

“你们在干什么?”缪斯确定了夏利已经离去很远,回头看去,气不打一处来,“她还没死呢,赶紧把她送到医疗部去,要不然就真死了!”

啊?众人吃惊,既然没有生命危险,那为什么弄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见到自己的计谋被拆穿,濯莲露出虚弱又有些心虚的笑容:“我不会死吗?可是好痛啊,感觉跟死了一样。”格伦也是心慌则乱,没有确定她的伤势,这时候感觉到不对劲,想要发火,可是看着濯莲苍白的小脸,他又怎么忍心呢?

医疗部的病床上,濯莲和格伦躺在隔壁,格伦的伤势还要更重一些,不过经过治疗,都稳定了下来。

送走探望的队友,濯莲和格伦面面相觑。“你还好吧?”格伦率先开口,这个时候,不该矜持下去了。“现在知道关心我啦,还记得你的承诺吗?说话要算话。”

格伦额头的青筋有些抽搐:“是的。”濯莲从自己的病床上一跃而起,跳到格伦的旁边,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一言为定,现在你就要陪着我!”

捉住格伦的手,将其放在自己的胸口处:“好险啊,他们都说,要是夏利的手再偏离一点,我可能就真的死了,就离心脏一点点距离。我现在的心还在扑通扑通跳呢!”

温暖,柔软,手感舒适,像是一只温驯的小白鸽趴在自己的手中,格伦有些不自在。“你看,也不小吧,我问过缪斯姐姐,这个东西是天生的,后天很难成长了,以后你可不许嫌弃她小!”濯莲磨着小虎牙,威胁道。

格伦还是意识到了,那条几乎难以跨过的河流还有其他的走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