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7章

“够了!”李尚书怒喝一声,声如雷霆,震得在场众人耳膜嗡嗡作响。他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显然已怒极,“就算有个人恩怨又如何?顾此可以抹杀镇国公府贪腐的事实吗?顾此能让那些被侵吞的军饷死而复生吗?”

凌降曜站在一旁,只觉胸中热血翻涌。李尚书这番话虽慷慨激昂,却也无意间承认了此案确有私怨掺杂其中。

这个认知让他心跳加速——若李尚书真能一举扳倒谢家,那么沈隽意那个眼中钉也就……

李婉仪敏锐地捕捉到父亲话中破绽,脸色瞬间煞白。父亲这等于是当众承认此案掺杂私人恩怨,对案情审理极为不利。

张怀忠焦灼地环顾四周,三条退路皆被重兵封锁。对方人多势众,强行突围胜算渺茫。

"李大人三思。"钱维新语重心长,"这些账本一旦公之于众,牵连的何止镇国公府?户部、工部乃至整个朝堂都将天翻地覆。届时天下动荡,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啊!"

这番话掷地有声,在场众人无不色变。若此案真如钱维新所言牵涉甚广,后果确实不堪设想。

李尚书却岿然不动:"纵使天塌地陷,也决不能姑息养奸!贪腐就是贪腐,岂能因牵连甚广就不予追究?"

"冥顽不灵!"钱维新终于撕破脸皮,厉声喝道:"既然李大人不识抬举,那就休怪钱某无情了!"

话音未落,三面山林间骤然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钱维新埋伏的人马开始收网了。

"列阵!"张怀忠暴喝出声,"誓死保护大人与证物!"

训练有素的亲兵瞬间结成圆阵,刀剑出鞘,弓弦紧绷。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但面对数倍之敌,胜算实在渺茫。

凌降曜下意识按住腰间匕首,脑中急转。眼下局面正是千载良机——若账本被夺,谢家罪证便不复存在,沈隽意自然可李尚书父女性命

正犹豫间,李婉仪突然贴近,低声道:"凌世子,父亲太过固执。这般僵持下去,只怕."

她声音发颤,凌降曜这才注意到她指尖都在微微发抖。这个曾经在山洞中救过他的女子,此刻眼中满是绝望。

"李小姐有何高见?"他试探道。

"我在想……"李婉仪咬了咬唇,"是否该劝父亲暂退一步。账本虽重,但值得赔上所有人性命吗?"

凌降曜心头一震。未及回应,前方已传来钱维新最后通牒:"李大人,最后问一次——交不交账本?"

"痴心妄想!"李尚书横刀立马,"钱维新,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账本我们是不会交的。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钱维新见李尚书态度坚决,脸色顿时变得狰狞起来:“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来人,给我上!”

"杀!"

随着钱维新的一声令下,早已埋伏在四周的士兵们纷纷冲了出来,将李尚书一行人团团围住。

张怀忠见状,立刻指挥士兵们摆出防御阵型,保护着李尚书和装着账本的马车。

一场激烈的战斗即将爆发,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肃杀的气息。

凌降曜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神坚定地看着前方,他知道,现在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不能有丝毫的退缩。

战斗打响了,双方士兵在山道上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刀光剑影交错,喊杀声震彻山谷。张怀忠身先士卒,手持长枪左突右冲,杀死了数名敌人。

李婉仪也拔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剑,紧紧地护在李尚书的身边,虽然她是女子,但此刻却展现出了非凡的勇气和战斗力。

凌降曜则负责保护装着账本的马车,他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将靠近的敌人一一击退。

然而,敌人的人数太多,而且装备精良,他们渐渐有些抵挡不住了。

就在这危急关头,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

众人心中一喜,难道是援军到了?

果然,没过多久,一支身穿朝廷正规军服装的队伍冲了过来,为首的正是沈隽意。

原来,沈隽意在京都得知李尚书一行人遇险的消息后,立刻向皇上奏请,亲自率领一支军队前来救援。

沈隽意的到来,瞬间扭转了战局。钱维新的人马见势不妙,纷纷溃逃。钱维新见大势已去,也掉转马头,想要逃跑。张怀忠见状,立刻纵马追了上去,一枪将钱维新挑落马下。

战斗终于结束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李尚书走到沈隽意的面前,感激地说道:“多谢沉编修前来救援,不然我们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沈隽意连忙说道:“李大人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皇上得知您遇险的消息后,十分担心,特命我前来救援。”

凌降曜看着沈隽意,心中百感交集。他原本以为沈隽意是自己的敌人,想要扳倒他,却没想到在关键时刻,是沈隽意救了大家。

李婉仪走到凌降曜的身边,轻声说道:“凌世子,看来我们都错怪沉编修了。”

凌降曜点了点头,心中若有所思。或许,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太过狭隘了,在这场复杂的政治斗争中,谁是敌谁是友,或许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众人稍作休整后,便重新启程,向着京都的方向进发。

这一次,他们的心情更加复杂,经历了这场生死考验,每个人都对未来有了新的认识和思考。

装着账本的马车在队伍的中间缓缓前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上面,仿佛给它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凌降曜知道,这本账本不仅仅是证据,更是揭开一个巨大阴谋的钥匙,而他们,即将带着这把钥匙,回到那个充满了尔虞我诈的京都。

当他们进入城门的那一刻,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感慨。

夕阳如熔金般泼洒在巍峨的宫墙上,将整座京都浸染成一片惊心动魄的赤红。

神武门的守卫远远望见禁军大旗上的金翅雕徽记,慌忙扯动腰间铜铃,厚重的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

队伍踏过青石板路时,街两侧的绸缎庄、茶肆瞬间安静下来,百姓们扒着门缝窥探——当他们看见囚车中披头散发的钱维新时,倒抽冷气的声响顺着风巷传遍了九衢。

凌降曜伏在马鞍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汗湿的缰绳。

离家时他不过是翰林院撰写《治河志》的从七品典籍,此刻归来却成了贪腐大案的关键证人。

更让他心绪翻涌的是车厢里那口铁箱——每一道封条都像一根绷紧的弦,牵扯着朝堂半壁江山的命运。

“快看!那不是户部的钱侍郎吗?”绸缎庄二楼突然有人失声惊呼,手指着囚车中蟒袍撕裂的身影。

立刻有老御史家的门房压低声音接话:“昨儿个还见他在棋盘街茶楼与人议事,怎就成了这般模样?”

话音未落,街角茶摊的说书人“啪”地拍响醒木:“列位看官!这叫山雨欲来风满楼,怕是要有惊天大案发作了!”

京都皇城的琉璃瓦在暮色中浮动着碎金光芒。

当队伍行至太和殿前的白玉阶时,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已率领一众小黄门候在宫门前。

这位年逾五旬的老太监穿着茶褐色蟒袍,眼角的皱纹里嵌着世故的恭谨:“李大人辛苦了,陛下在养心殿候着您呢。”

他说话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那口铁箱,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凌降曜随着人流踏入月华门,脚下的金砖光可鉴人。

两侧廊庑下,宫女们手捧金烛台躬身而立,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朱红柱壁上,像一幅晃动的《韩熙载夜宴图》。

李婉仪的指尖突然轻轻碰了碰他的袖角,低声道:“看那廊下第三根柱子——”

他顺着望去,只见鎏金柱础旁斜倚着个蓝袍小官,正是那日在山谷中传递密信的六科给事中。

养心殿内的铜鹤香炉正焚着龙涎香,青烟在明黄帷幔间蜿蜒上升。

御座上的天子穿着常服,玄色团龙纹袍服衬得他面容有些憔悴,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过众人时,殿内立刻落针可闻。

凌降曜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御座右侧——沈隽意竟已候在那里,月白编修官服一尘不染,腰间系着的玉带钩正是去年殿试时皇上亲赐的羊脂玉。

“李爱卿平身。”皇上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却自有一股迫人的威严,“听闻你在河南遇伏,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李尚书撩起官袍下摆叩首时,凌降曜注意到他膝头的补丁——那是三日前在破庙避雨时被火星烫出的洞。

铁箱被四名禁军抬至御案前时,王承恩亲自上前揭开封条。

当第一本账册呈到皇上手中,殿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凌降曜站在武将队列之后,能清晰看见皇上翻页时指节的颤动——某一页上,“镇国公府”四个朱笔大字在烛光下像渗血的伤口,旁边批注着“二十万军饷转浙江盐道”的蝇头小楷。

“镇国公府……”皇上指尖摩挲着账册封皮,那三个字用朱笔写得棱角分明,在明黄绢面上洇出淡淡的油彩。

他望着殿外渐沉的暮色,眼眶微陷处闪过复杂的光。

紫檀木案几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皇上合上账册的指节泛白。

殿内二十四盏羊角宫灯明明灭灭,将文武百官的影子投在金砖上,恍若浮动的墨痕。

李尚书垂首侍立,能听见自己朝珠撞击的轻响,而凌降曜站在武将队列里,清晰看见沈隽意袖中攥紧的牙笏边缘,正硌出一道发白的指印。

“李爱卿,这些账册可都核过了?”皇上突然开口,声线带着病后的沙哑,却像冰锥刺破凝滞的空气。

李尚书撩起石青色袍角叩首时,蟒纹补子扫过金砖的纹路:“回陛下,臣在河南卫辉府地窖里寻得原账,又比对了盐道转运司的存根,连墨色新旧都请工部匠人验过,断无伪造可能。”

皇上点头,然后看向沈隽意:“沈爱卿,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沈隽意上前半步时,月白官服下摆扫过铜鹤香炉的飞檐。

他垂眸望着御案上的账册,喉结微动:“陛下,臣闻法者天下之程式,虽宗室勋贵亦不可越雷池半步。国法如山,不可因人而异。”

这个回答让在场的人都有些意外。沈隽意明知账本中可能有对谢家不利的证据,但依然坚持严查到底,这需要很大的勇气。

李尚书轻抚着斑白的胡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看着沈隽意,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年轻的状元郎。

凌降曜在旁听得心绪复杂。他盯着沈隽意,心中暗自思忖。

沈隽意的这个表态,既展现了他的公正无私,又为自己留了后路。如果谢家真的牵涉其中,他的这个态度反而能赢得皇上的信任。

想到这里,他不禁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好个‘不可越雷池半步’!”皇上突然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殿宇里回荡,“沈爱卿,朕当年在东宫读《贞观政要》,最服魏徵犯颜直谏。今日你有此胆识,倒让朕想起他来了。”

他说话时,亲手将账册推到沈隽意面前,明黄袖口掠过处,露出腕上一道陈年箭疤——那是镇国公陪他狩猎时挡下的流矢。

“岂有此理!”皇上猛地将账册掼在案上,翡翠镇纸砸出的声响惊得檐角铜铃一阵乱颤,“镇国公府世代忠良,竟也敢染指军饷?”

他霍然起身时,明黄帷幔被带起的风掀动,露出身后“正大光明”匾额的一角,那四个御笔大字在摇曳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刺眼。

皇上显然也对沈隽意的回答很满意,频频点头道:"沈爱卿所言甚是。朕用人,最看重的就是品德。无论出身如何,只要忠诚正直,朕都会重用。"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赞赏,目光中更是流露出对沈隽意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