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花天气咬枝绿

第 28 章 28拍立得

第28章28拍立得-

自原景山旧疾复发入院,病危通知紧跟着发下来,各方电话打来询问情况,原家忙乱中撑起内外秩序,开始做两手准备。

老爷子十年前就已经做过一场大手术,幸得保命,术后精心养护也拦不住随着年纪增长病灶复萌的颓势,撑至今日,合眼时子孙尽在身边,该交代的交代,该叮嘱的叮嘱,风光一世,心愿皆遂,倒也没什么可抹泪的遗憾。

讣告发出的第三天举行了追思会。

当天来宾众多,涉及政商两界。

耄耋之年的老人去世是喜丧,哀悼大厅衣冠云集,氛围倒不至过分悲痛。

只是进出来往的人员庞杂,于公于私的事务诸多,半点怠慢不得,几乎每一个原家人脸上都覆着体面的疲意。

葬礼结束后,只剩一小部分外地来的远亲还需要招待,这事是由原惟的大伯母拿的主意,担心老太太乍然独居伤心不已,把四五个表姑表婶都塞到近郊的老宅里去了,陪着老太太谈天说话。

原夫人过去安排房间,怕招待不周,拨了两个佣人去帮忙。

这些天,原家的几个司机都用乱了。

原惟自己开车过去接原夫人,堂屋堆了许多礼,原夫人刚叫人收拾好,看见原惟从照壁后走进来,一身黑色衬衫描摹出的身形愈发峻拔颀长,日光下都有几分生人勿近的清绝外溢,等到眼前,原夫人问他要不要去给那些亲戚们打个招呼。

原惟声音冷淡:“这几天不是天天见么。(笔趣%阁小说)[(.co)(com)”

原夫人便晓得儿子没有兴致,也不强求,轻捶着肩膀说自己这小半个月都没有睡一个好觉,骨头都快累散了。

原惟说,自己出来的时候,她约的按摩师傅刚到家,现在正等她了。

本来还想在这边做做样子的原夫人,顿时改了主意,心想样子做给谁看呢,自己累倒是真的。

于是简单交代了一些事,母子一块朝门口走去。

原夫人感慨,还好自己就生了一个儿子,妯娌关系应付起来实在太费心了,凭什么因为两个男人是兄弟,就要让两个本来不相关的女人这么累,跟唱戏似的,你演一段,我就得接一段。

原惟觉得,他妈到这个年纪还能这么理直气壮说出“凭什么”,可能也没真怎么累到。

他爸看着儒雅斯文,风度翩翩,实际内在极度强势。

在护老婆这方面也同样强势。

原夫人偶尔郁郁寡欢似做戏,一贯自我满意度挺高,时常道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原惟旁观很清楚,他爸没少替他妈兜底,多少次烂摊子还没摔到地上,原先生就已经叫人收拾好了。

原夫人是万事都好商量的软性子,不招人欺负难道是因为她脾气好、不爱生气吗?是人人都知道原先生很会生气,一旦生气也绝不是好商量的软性子。

原夫人对原先生却很有意见,这会儿又跟儿子抱怨起来,“非要安排那么多人守夜干什么,你看看你,这几天眼睛都熬红了,你又不是过继给你大伯家了,你爸爸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你!”

其中的缘由原惟也不解释了,只淡淡调侃说:“要是换你去,他估计就心疼了。”

原夫人当即娇嗔,打了原惟一下。

上了车,原夫人说:“你先想想你自己的事吧,我昨晚都听到你爸爸跟你大伯在说了。”

原惟闻声很快敛起笑意,想到某个人,脑子里快速过了许多碎片一样的事情,片刻

后,他问原夫人:“我回国读高中的时候,你是不是教过一个学生?叫傅润宜,当时她是什么原因就不学小提琴了?”

原夫人想了想说:“好像是在学校上体育课手受伤了,还出奇,是她爸爸打电话来说的。”

“受伤?很严重?不能再学了?”

“脱臼而已,哪有那么严重,就是借口罢了,我是不是在家里说过啊,那个小姑娘不是她家里的亲生孩子,好像好多年都没听过她的消息了,倒是那个真千金,我前阵子还听人讲过,好像还有点本事。”说完,原夫人纳闷道,“怎么忽然提起我以前的学生了?”

“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好像跟她有点缘分。”

“什么缘分?”原夫人眉头一皱,疑惑道,“我怎么记得那个小姑娘来家里上课,你都没主动跟人家说过话。”

“没有吗?我不太记得了。”原惟淡声说。

“应该没有吧,我记得我还跟她打听过你在学校的情况,问她,原惟在学校有没有早恋啊。”

原惟不知道过去还发生过这种事,“你教人家上课,这么八卦干什么?”

“关心你啊,你以为我像你爸啊,什么都不管,张口就是命令。”原夫人回忆起来,“那孩子太腼腆了,摇摇头,说跟你不熟,不知道,脸一下就红了。”

“腼腆?跟我不熟?”

原惟一字一字轻轻往外蹦,似问非问地应着声,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顺畅的路况。

绮念一动,他所想到的傅润宜,有时候挺腼腆的,做的时候会小声在他耳边说“你刚才插过头了,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深”;有时候不是很腼腆,会掉着眼泪发抖,呜咽叫着“停一下原惟,我要死掉了”。

原惟和原夫人到家时,除了那位久候的按摩师,客厅还有一位意外来客。

倪笙月一见他们便起身,上前露出笑容。

“阿姨,这些天你太辛苦了,我也没什么能帮忙的,刚好最近马来那边的亲戚寄过来两盒燕窝,比市面上那些要好不少,就想着拿来给您补补,一点小心意您可一定要收下。”

“哎呦,笙月太有心了。”原夫人佯装不满,睨了身边的原惟一眼,“到底还是生女儿好,小棉袄才知道心疼人。”

倪笙月含蓄笑着,又说:“阿姨,我今天就是过来送点东西,我看您还约了按摩师,我就不多打扰了。”

“那怎么行,你这过来一趟连杯热茶都没喝就要走啊,那让原惟——”

“可以,我送你出去,”原惟打断原夫人的话,也不管原夫人本来要说什么,直接说,“刚好公司还有点事要去处理,走吧。”

倪笙月神情微微黯了一些,依旧保持得体笑容跟原夫人告别,随后去追先走一步的原惟。

许多年了,原惟经常不等她,她其实已经适应这种无伤大雅的不体贴,学会用原惟不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这种话来安慰自己,既然不想要一个普通的男人,那就要接受一个不普通的男人不似常人的冷淡,其实也很合理。

两人刚走到室外,倪笙月两手握着小巧的拎包,弯着嘴角,状似无意地问:“你四月底去新湾,这一趟待了一个月才回来,我听我师姐说,你那边的工作很早就结束了,我还以为公司不怎么忙呢。”

原惟随意地回了两个字“还好”,令刚挑起的聊天氛围立时没了下文。

这样的情况不在少数,倪笙月应对自如,接着问:“新湾那边风景是不是很好啊?”

“没怎么

出门。”

这也不是假话□(

不难猜,如果原惟当时答应去了,傅润宜应该会很生硬地转场,届时装作无意,问他要不要敲一下那个鼓。

原惟没兴趣的话,傅润宜也不会再争取。

回崇北后,原惟才把傅润宜之前送给他的礼物拆开,她说她知道他不喜欢看别人写的信,于是她真的就老老实实一个字也没有留下。

轻飘飘的盒子里,只有一个毛线织的粉红桃子,是那种带细绒的毛线,织出来的桃子也带着一层细绒,比他拳头还要小,里头充了棉花,针脚密实,算不上很精致。

很可能是阿同做的。

傅润宜家有很多类似的小玩意儿,傅润宜的小猫也戴过类似的针织小帽子。

这些天连轴转的忙碌,神经紧绷都成了常态,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原惟洗漱后躺下,也能感觉到身体里积攒了许多疲乏,却很难在自己这张宽阔舒服的床上进入睡眠状态。

他一直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罕见地神游,有想做一些什么事的念头,像火柴在黑暗中一瞬擦燃,却仿佛还没想好怎样去做,小小火光又很快黯淡下去。

过了一会儿,原惟干脆起身去了楼下的影音室,点开一部片子,靠进按摩椅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一只毛线小桃子。

随机投映的是一部爱情片。

原惟想起五月二十号那天,他跟傅润宜两个从没有过过520的人,在小广场被做活动的地推人员拦住,才知道今天是情人节。

有一家相机品牌在附近做活动,寻找99对情侣配合拍一张情侣照,拍立得相片的背面由男生写上一句想对女生说的话,贴到构成心型的活动墙上,就可以领取一份520的情侣礼物。

是一桶装饰了两支红玫瑰的爆米花。

爆米花被递过来时,工作人员还特意解释了一下:“玫瑰配爆米花,是浪漫到爆炸的意思哦!”

拿到小礼物的傅润宜很开心,但很快咬住唇,表情有些不安,可能她认为和原惟跟旁边的活动参与者是不一样的,他们不是情侣,这样领取别人的小礼物有作假嫌疑。

两人的拍立得合照被挂在活动墙上,傅润宜当时问了工作人员,这个活动什么时候结束。

之后她去见朋友,原惟去了明家。

晚上,原惟陪同舅舅在附近参加一场商务宴会,就在小广场旁边的外籍酒店。

原惟喝了一点酒,应付了不少寒暄,从无聊的社交圈中辞身,去露台,想透透风。

往下看去,却发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傅润宜好像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耐心。

比如全神贯注在满地的活动垃圾里找一张合照,原惟看到她从地上拿起什么,隔着一段距离,原惟不知道她是否找到了那张照片,也看不到她蹲在那里的表情。

但他知道——

如果傅润宜找到了那张照片,翻至另一面,会是空白。

不知为何,预感到另一个人并无声息的失望,原惟竟然也会有心脏骤然缩紧的不适,甚至隐隐懊悔,只是在卡片上写几个字而已,为什么当时也要敷衍。

他一向不太具备同理心,

过于优渥的出身让他一直站在挑拣他人的高位上, 很少有需要换位思考的时候,礼貌是精英教育的合理产物,但多数微笑背后,并没有相应的谦和耐心。

可看不见傅润宜表情的那一刻,原惟却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不好的事。

直到目睹她一个人走到路边,打车回家,那种不舒服的感觉都始终盘踞在原惟心头。

晚上原惟回去,发现傅润宜在日历当天的日期数字下面,画了一个小小的拍立得图案,还有两颗紧挨着一大一小的爱心,以做标识。她跟原惟说话也带着淡淡的笑,好像没有遗憾的样子。

如果不是在酒店露台看见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在小广场待了很久,原惟可能会以为真的无事发生。

他不知道,傅润宜是隐藏得太好,还是消化得太快。

傅润宜并非时刻都像一块透明的玻璃。

傅润宜喜欢原惟,漫长的时间里,即使这个人几乎没有回应过她的喜欢,甚至让她后来偶尔才会冒一点点头的期待重重落空,傅润宜也好像还是喜欢他。

原惟回崇北后,随着他爷爷身体每况愈下,各种事情也纷至沓来,每天除了要长时间待在医院,来来往往也要见很多人,原惟应付得来,却避免不了情绪纷杂。

这段时间,原惟没有联系过傅润宜。

他习惯了一个人独立处理问题,不习惯也不想隔着远距离、抽着空去分享一些糟糕的现状,傅润宜不擅长说安慰人的话,却过分在意原惟,知道原惟烦心的近况,只会让她的情绪也受到影响。

而傅润宜也从没有找过他。

原惟了解,傅润宜是怯于争取的,是笨拙的,是老实的,是擅长忍耐的,是别无所求的,是原惟从未见过的那种人。

傅润宜好像很喜欢原惟,但好像也不是很需要原惟。

就像去到一个气候迥异的新城市,遇见以前就很喜欢又很难吃到的水果,机会近在眼前,于是允许自己尽情享用,如果谁提醒她美好的时间终归短暂,她也完全不会沮丧,可能会腼腆地笑一笑说,没有关系,以后没有这么好吃的水果,还有其他不好吃的水果,我这个人,不好吃的东西也可以吃的。

虽然原惟才是来新湾出差的那个,但这个道理放在傅润宜身上似乎更贴切。

电影放完了,原惟没什么印象。

他拿过一旁的手机,点开那天简海旭传给他的记录资料,是那个夭折的daydream软件曾经的测试记录。

类似于微信的视频聊天。

只是一方是被程序设计过的虚拟人物。

这些一段段时间不长的视频内容,原惟都已经看过一遍,视频里还是大学生的傅润宜,脸庞比现在要稚嫩一些,她每周按照测试规定的时间准时上线。

每一次上线,她都会用有些新奇又有些担心的眼神凑近观察着,挥挥手,用同一句话,跟被调整过的虚拟“原惟”打招呼。

[嗨~原惟,你最近好吗?]

而视频小框里的那张非常年轻的男性面孔,虽然长得和原惟很像,但声音却因缺乏音频样本,是系统匹配的,很煽情的温柔男声。

虚拟的原惟面带微笑,过分生动,又缺乏实际情感地用后台设置的初始台词,语调清晰地回复她。

[亲爱的,你不在的日子,我一直都在想念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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