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瘟神低语
赤水河蜿蜒的河道，
此刻在王铭眼中，不再是通往胜利的水路，而是一条裹挟着无形死神的毒龙。*x~z?h+a-i!s+h,u!.~c¨o_m-
浑浊的水流依旧翻滚着黑色的腐殖质，两岸遮天蔽日的古木投下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浓雾如同惨白的裹尸布，死死缠绕着这支沉默疾行的船队。
空气中那股熟悉的腐烂植物与淤泥的腥气，此刻却混合了一种更加阴冷、更加令人心悸的甜腻
——那是“瘟神散”无形渗透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悄然蔓延。
王铭站在指挥船头，玄色罩袍下的身躯绷紧如弓弦。
他手中紧握着那张刚从信鸽腿上解下的、沾着泥点的薄绢。
赵破虏那力透纸背、几乎要将绢布撕碎的狂草，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金穗守将贺拔雄，丧心病狂！遣死士携‘瘟神散’污染沿途水源！
大帅速避！切不可饮生水！切不可靠近沼泽死水！！”
瘟神散！
这三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抽干了船队中刚刚攻破铁鳄水寨的些许锐气。
一股无形的、远比毒虫陷坑更令人绝望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在士兵之间蔓延开来。
有人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水囊，眼神惊恐地看向浑浊的河面；
有人感到喉咙发痒，忍不住干咳起来；
更有人脸色发白，看着自己手臂上不知何时被蚊虫叮咬的红肿，眼神充满了恐慌。
“停止前进！所有船只靠岸！远离主河道！”
王铭的声音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压抑的死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令！全军原地警戒！严禁饮用生水！
所有水囊集中，统一烧沸！发现任何疑似症状者，即刻隔离上报！”
命令迅速传递。
船队如同受惊的鱼群，迅速靠向远离主河道、相对干燥坚实的岸边高地。
士兵们沉默而迅速地执行着命令，将水囊集中，架起大锅烧水，动作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沉重。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连蚊蚋的嗡鸣都显得格外刺耳。
程雅脸色苍白，快步走到王铭身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铭哥哥…瘟神散…真有那么可怕？”
王铭的目光扫过岸边那些眼神惊惶的士兵，沉声道：
“大合南疆秘传的恶毒瘟疫之毒。·0.0\小/说.网′ _无!错^内.容.一旦爆发，十室九空。
发热、呕泻、浑身溃烂…无药可解，只能靠硬熬，熬不过便是死路一条。”
他看向程雅，眼神深处有一丝凝重，
“你立刻组织医官和所有懂草药者，就地采集一切可能有用的清热解毒药草！
云儿的‘清心避瘴汤’方子，加倍剂量熬煮！分发给每一个人！
特别是之前进入过泥沼的岩坎部勇士，必须喝！”
“是！”
程雅用力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毅，立刻转身召集人手。
她知道，此刻她的药箱和知识，就是对抗无形死神的武器。
陆仙走到王铭身侧，清冷的眼眸中也带着凝重：
“夫君，赵将军的示警及时，但…我们携带的净水药物和柴火有限。
若贺拔雄污染范围极大，水源断绝，我军恐陷入绝境。”
王铭眉头紧锁，目光投向西南方那被浓雾和瘴气笼罩的深处。
金穗城，这座大合南疆的粮仓命脉，如同一个浑身涂满剧毒的堡垒，正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贺拔雄此人，绰号“毒牙”，果然名不虚传！
这已非堂堂之战，而是灭绝人性的毒计！
“不能退。”
王铭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一退，前功尽弃！郑枭被大浪牵制，此乃千载难逢之机！
贺拔雄敢用此毒计，说明他同样畏惧我兵锋直指金穗！他在赌，赌我们会被瘟疫吓退！”
他眼中寒光一闪，
“传令岩坎头人！”
“在！”
岩坎如同泥塑般从阴影中走出，脸上涂抹的泥膏也掩盖不住他眼中的凝重。
黑水部常年在沼泽活动，对瘟疫的恐惧更甚于刀兵。
“着你部最精锐的斥候小队，立刻出发！”
王铭语速极快，
“目标：寻找未被污染的、流动的活水源头！
山涧、地下暗河出口！
同时，寻找高地！寻找干燥、通风、远离沼泽死水的扎营地点！
要快！我们没有时间耽搁！”
“得令！”
岩坎没有半句废话，转身点选了几名最熟悉毒瘴之地、经验最老道的猎手，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浓密的丛林深处。
“陈武！”
“末将在！”
“加强警戒！扩大巡逻范围！发现任何可疑人员，格杀勿论！
同时，组织人手砍伐干燥木材，收集一切能烧的东西！
净水，是命！”
“是！”
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x新?,完;(本·~ˉ神?{站￡& ±./首|发-/
整个营地如同一台精密而紧绷的机器，在无形的死亡威胁下高速运转起来。
大锅架起，火焰熊熊，浑浊的河水被一桶桶舀起，倒入锅中，蒸腾起带着腥味的水汽。
程雅带着医官和临时组织的采药队，在相对安全的林缘地带，仔细辨认着每一种可能解毒的植物：
鱼腥草、金银花、板蓝根…她的动作从最初的生涩迅速变得麻利，眼神专注而锐利，
仿佛回到了关州张云教导她辨识百草的日子，
只是此刻，手中握着的每一株草，都可能关系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每一刻都仿佛被拉长。
不断有士兵被隔离出来，大多是低热、腹泻、或是身上出现莫名的红疹。
虽然程雅和军医们竭力用药汤和药粉压制，但那种无形的恐慌如同瘟疫本身，在营地中悄然扩散。
压抑的咳嗽声，痛苦的呻吟，士兵们望向浓雾深处那未知的金穗城方向时眼中深藏的恐惧…
都让这闷热潮湿的沼泽营地，如同炼狱的前厅。
“公爷！岩坎头人回来了！”
一名亲卫低声禀报。
王铭精神一振，快步迎向营地边缘。
只见岩坎带着几名斥候，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
沾满泥浆和枯叶，脸上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激动。
“大帅！找到了！”
岩坎的声音带着喘息，却异常清晰，
“上游十五里，一处断崖！有瀑布！
水量很大！水流湍急！是活水！周围是岩石，没有沼泽！我们尝过了，水是清的！”
他指向一个方向，
“瀑布旁有高地！背风干燥！足够扎营！”
活水！高地！
这两个词如同天籁之音，瞬间驱散了笼罩营地的阴霾！
“好！岩坎头人，立下大功！”
王铭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
“陈武！立刻组织人手，优先护送医官、伤员、以及所有净水器具，由岩坎头人带路，前往瀑布高地！
其余各部，有序撤离！动作要快！注意警戒！”
命令下达，压抑的营地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行动力！
士兵们如同久旱逢甘霖，迅速而有序地收拾行装，
抬着伤员，扛着物资，在岩坎部勇士的引领下，朝着上游瀑布的方向快速转移。
虽然道路依旧崎岖泥泞，但希望之火已在每个人心中点燃。
当王铭率部抵达那处断崖时，震耳欲聋的瀑布轰鸣声如同天籁。
巨大的水流从数十丈高的崖壁上倾泻而下，砸入下方深潭，溅起漫天水雾。
水潭清澈见底，水流湍急地沿着岩石河道向下游奔涌。
瀑布旁，果然有一片相对平坦、岩石裸露的高地，虽然不大，但干燥通风，远离了下方弥漫的沼泽毒瘴。
“立刻取水！烧沸！
建立隔离区！所有出现症状者，集中安置在高地最上风处！
程雅！陆仙！这里交给你们！”
王铭迅速部署。
“夫君放心！”
陆仙立刻指挥玄甲卫建立警戒和营地秩序。
“夫君，水源交给我！”
程雅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带着医官们迅速在水潭上游最洁净处架起大锅，开始全力熬制药汤和净水。
危机暂时缓解，但王铭的心头没有丝毫轻松。
他站在高地上，目光越过轰鸣的瀑布，投向西南方。
浓雾与瘴气依旧笼罩着那片区域，但隐约可见，在更远的天际线下，
一座庞大城池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巨兽——金穗城！
“公爷！前方斥候回报！”
一名负责侦查的玄甲卫军官快步跑来，脸色异常凝重，
“金穗城…戒备森严，远超想象！”
王铭心中一凛：“说！”
“城墙高达五丈以上！全部用巨大的青条石垒砌，坚固无比！
护城河引赤水河支流，宽达十丈，水深难测！城墙上箭楼、马面、女墙密布，守城器械齐全！
更…更可怕的是…”
军官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城墙外数百步范围内，所有树木、房屋被全部推平！形成一片毫无遮蔽的开阔地！
地面被翻掘过，布满陷坑和铁蒺藜！
斥候尝试靠近，立刻遭到城头强弓硬弩的密集攒射！根本无法抵近侦察！”
王铭的眉头拧成了死结。
五丈石墙！十丈护城河！坚壁清野的开阔地！
贺拔雄这是将金穗城打造成了一个真正的铁桶！一个插满了毒刺的铁桶！
强攻？
在这种地形下，面对如此坚城，无异于用士兵的血肉之躯去填无底洞！
更何况，还有那如影随形的“瘟神散”威胁！
“城内守军情况？粮草？”王铭沉声问。
“斥候无
法靠近，城内情况不明。
但…从抓获的几个外围哨兵口中得知，贺拔雄在得知浮萍渡、铁鳄水寨失陷后，
强征城内所有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丁上城协防！
并…并焚毁了城外所有来不及运走的存粮！
据传，城内粮草…至少可支用半年！”
焚毁城外存粮！坚壁清野！强征民夫！死守坚城！
贺拔雄！好一个“毒牙”！够狠！够绝！
王铭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推演着各种可能的攻城方案：
强攻？代价无法承受！
围困？城内粮草充足，且郑枭一旦摆脱大浪帝国的纠缠，随时可能派兵来援！
地道？金穗城地基坚固，且护城河是活水，挖掘难度极大！
水攻？赤水河上游并无大型堤坝，且金穗城地势较高…
每一种方案，似乎都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之下。
贺拔雄用最恶毒的手段和最坚固的防御，给他出了一道几乎无解的难题！
金穗城，这块南疆最肥美的“粮仓”，此刻却成了卡在他咽喉最致命的一根毒刺！
“报——！”
又一名斥候飞奔而来，声音带着一丝异样，
“公爷！我们在高地背面的岩缝里，发现…发现了一些东西！”
王铭霍然睁眼：“何物？”
斥候双手捧上几块黑褐色、带着奇异纹路、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苔藓状植物：
“是…是程夫人带着采药队发现的！程夫人说…这东西，她好像在张云夫人的药典图谱里见过！
叫…叫什么‘石髓藓’？
有极强的解毒化瘀之效！
特别是对…对湿热瘴毒之症！她们正在大量采集！”
石髓藓？解毒？
王铭猛地看向不远处，程雅正带着几名女医官，
小心翼翼地趴在潮湿的岩壁上，用木片刮取着那些不起眼的黑色苔藓。
她沾着泥点的侧脸在瀑布水雾的映衬下，带着一种专注而神圣的光彩。
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希望之光，骤然刺破了笼罩在王铭心头的厚重阴霾！
也许…破局的关键，并不在坚城利炮，而在这看似不起眼的岩缝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