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风起帝都

神机坊的烈焰舔舐着镇海坞的夜空,

将半边天穹染成一种病态的、夹杂着青白与赤红的诡谲色彩。~3·{8?看x?书&?网% ¤_无?d?错_@+内~:=容?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刺鼻的硫磺硝烟、焦糊的木料金属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皮肉烧焦气味,

如同无形的巨掌,狠狠扼住了临海城每一个人的咽喉。

冲天的火光映照着靖海督府窗前王铭那张铁青的脸,

他玄色的衣袍在热风中狂舞,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眼中翻涌的寒芒比燃烧的废墟更加摄人。

“封锁!查!”

王铭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淬火的冰寒与滔天的杀意,

在震耳欲聋的爆炸余音和凄厉警钟的间隙中,清晰地传入陆仙耳中,

“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给本公挖!

从灰烬里,把真相挖出来!”

“遵命!”

陆仙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痕,瞬间消失在门外,只留下一股令人心悸的森然杀气。

督府书房内,周文渊瘫软在地,官帽滚落一旁,面无人色,

浑身筛糠般抖动着,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完了!

神机坊在他督管之下化为乌有,公爷方才那“提头来见”的军令犹在耳边!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张云脸色苍白如纸,强忍着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恶臭和巨大的心悸,

快步上前,蹲下身扶住摇摇欲坠的周文渊。

“周大人,先起来。”

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

她目光转向王铭,见他背影僵硬如铁,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知道他此刻心绪如焚,强压着惊天的怒火。

她没有再问,只是默默捡起地上碎裂的汤盅瓷片,用帕子擦干溅在王铭袍角的汤汁,

动作轻柔而无声,如同在惊涛骇浪中竭力稳住一方小小的舢板。

“报——!”

一名浑身烟灰、脸上带着血痕的玄甲卫都尉踉跄着冲进书房,扑倒在地,声音嘶哑悲怆:

“禀公爷!神机坊…全完了!

三座主工坊尽毁!火势太大,兄弟们冲不进去!里面…里面的人…怕是…”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伤亡几何?起火点?可有人为痕迹?”

王铭猛地转身,声音如同刮骨钢刀,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

“死…死伤…惨重!具体数目…火还没扑灭,无法清点!”

都尉声音带着哭腔,

“起火点…像是…像是存放火药的甲字三号库!

值守库房的四名守卫…当场尸骨无存!

外围救火的兄弟被二次爆炸掀飞了十几个!

至于痕迹…”

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出一丝血光,

“属下冲在最前,在甲字三号库废墟外围,捡到了这个!”

他颤抖着双手,呈上一物。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被高温燎得焦黑变形的铜制器物,

边缘扭曲,隐约还能看出是一个精巧的机括装置,上面连着一小截烧焦的棉线!

“火引机关?!”

周文渊失声尖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惊恐地指着那焦黑的铜器,

“这…这是引燃延时装置!绝非意外失火!

是…是有人蓄意引爆!是谋杀!是毁证灭迹!”

王铭接过那焦黑的残骸,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直抵心底,却远不及他此刻心中的寒意。+h_t·x?s`w_.*n′e′t~

他指腹摩挲着那扭曲的铜件,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这冰冷的金属,看到背后那张阴鸷的脸。

蓄意引爆!

在神机坊仿制雷火铳即将取得突破的关键时刻!

目标,不仅仅是摧毁这些心血,更是要彻底掐灭大华掌握这海上利器的希望!

是谁?郑枭的细作?

还是…来自帝都那只隐藏在暗处、更加阴毒的黑手?

“周文渊!”

王铭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瞬间将瘫软的周文渊冻僵。

“下…下官在!”

“神机坊甲字三号库,何人负责看守?何人可自由出入?库房钥匙有几把?分别由谁掌管?

近三日内,所有进出库房人员名册,一炷香内,给本公摆在案头!

差一人,错一项,本公先剐了你!”

王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断一切侥幸的冰冷决绝。

“是…是!下官这就去!这就去!”

周文渊如同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连滚爬爬地冲出书房,死亡的恐惧压倒了身体的瘫软。

书房内只剩下王铭与张云。

窗外的火光依旧在肆虐,映照着王铭雕塑般冷硬的侧脸。

张云默默走到他身边,将一杯温热的清水递到他手中,

指尖不经意地拂过他冰冷的手背,传递着无声的暖意。

“夫君,喝口水。”

王铭接过水杯,冰凉的液体滑入喉中,却无法浇灭心头那团熊熊燃烧的怒火与冰冷的杀意。

他闭上眼,脑海中飞速闪过江州急报中“詹事府属官自缢”的字样,

神机坊废墟上那焦黑的火引机关,还有帝都那张看似温厚、实则深不可测的年轻面孔——太子!

这一切,难道仅仅是巧合?

“云儿,”

他睁开眼,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与从未有过的凝重,

“你…带着我的亲笔信,即刻启程,秘密返回帝都,求见陛下。”

张云心头猛地一跳,握住水杯的手指骤然收紧:

“夫君?”

“神机坊被毁,绝非孤立之事。”

王铭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笔走龙蛇,字迹力透纸背,带着金戈铁马般的杀伐之气,

“郑枭巨舰被焚,其报复在即!

东南海疆,危若累卵!

然,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

江州水师提督马文忠勾连詹事府,延误军械,证据确凿!

神机坊被毁,疑为内奸所为,其源恐在帝都!

臣王铭,以项上人头担保,此绝非危言耸听!

恳请陛下圣心独断,彻查詹事府,肃清君侧!迟则东南倾覆,国本动摇!

臣于临海,枕戈待旦,誓与海疆共存亡!

然,若无中枢肃清掣肘,臣纵有擎天之力,亦难挽狂澜于既倒!万望陛下明察!”

他将这封措辞激烈、几乎等同于控诉太子的密信封入特制的铜管,

盖上“镇国公”火漆印,郑重地交到张云手中。

“此信,关乎东南存亡,关乎帝国国运!

务必亲手交予陛下!途中若有任何闪失…或陛下…”

王铭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决绝与托付,重逾千钧。,/ˉ5?¤4x看?书}x $?无¨`错±>内?容???

张云双手接过那冰冷的铜管,只觉得重若泰山。

她看着王铭眼中那深沉的疲惫、压抑的怒火以及对她的全然信任,

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从心底升起,压倒了所有的恐惧。

“夫君放心。”

她声音轻柔,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我在,信在。纵是刀山火海,也必不负所托!”

“云儿......”

......

与此同时,帝都。

未央宫暖阁,龙涎香的气息也无法驱散那份压抑的沉闷。

宏武帝斜倚在软榻上,面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眼神却锐利如鹰,正听着太子的奏报。

太子一身杏黄常服,面容恭谨,言辞恳切。

“……父皇明鉴,儿臣御下不严,致使詹事府属官李焕,

胆大包天,竟敢私通江州水师孙参将,倒卖军资,延误东南军需!

此獠罪该万死!然其自知罪孽深重,已于狱中畏罪自缢!

儿臣已将其家产抄没,一应涉案人等,尽数锁拿待审!儿臣失察之罪,请父皇责罚!”

太子深深叩首,姿态放得极低,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

宏武帝摩挲着手中温润的玉扳指,目光深沉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久久不语。

暖阁内落针可闻,只有铜漏滴水的声响,清晰得令人心头发慌。

李焕死了?死得真“是时候”。

江州水师的案子,刚抓到尾巴,这线头就断了。

他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宫墙,望向了那烽烟将起的东南。

“起来吧。”

宏武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一个属官,掀不起这么大的浪。

江州水师提督马文忠,还有那些倒卖的军资,才是关键。

王铭那边…催得紧啊。东南海疆,关乎国运,不容有失。”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射向太子,

“马文忠一干人犯,押解进京了吗?”

“回父皇,已由定国公赵宇亲自押解,正在路上。”

太子连忙起身回禀,额角渗出细微的冷汗。

“嗯。”

宏武帝淡淡应了一声,闭上眼,仿佛疲惫不堪,

“传朕口谕,马文忠等一干人犯抵京后,交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

务必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无论牵涉到谁,绝不姑息!退下吧。”

“儿臣遵旨!”

太子躬身退出暖阁,直到走出很远,才缓缓直起身,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父皇那洞悉一切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

他快步走向詹事府,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去!告诉老师,江州的尾巴…必须彻底斩干净!

还有,让宫里的人,盯紧点!

任何从东南来的消息,尤其是…女眷!”

......

临海城,

靖海督府。

天色微明,肆虐了一夜的大火终于被扑灭,只留下大片冒着青烟的焦黑废墟和刺鼻的恶臭。

神机坊原址,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伤口,触目惊心。

陆仙站在一片狼藉的瓦砾堆上,墨色劲装沾满了灰烬,清丽的容颜在晨曦中带着一丝疲惫,眼神却锐利如刀。

她脚下,跪着三名被玄甲卫死死按住的匠师,皆是面如死灰,抖若筛糠。

“公爷。”

陆仙的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查清了。

火源确系甲字三号库,库内储存有仿制雷火铳的试验火药及新制火引。

引爆装置,正是此物。”

她将那个焦黑的铜制火引机关残骸呈上。

“此物非我神机坊所制,工艺精巧,出自大浪帝国‘怒涛’工坊的独门手法,

内置延时沙漏,最长可延至半个时辰后引燃。”

她目光扫过那三名面无人色的匠师:

“看守甲字三号库的四名守卫,尸骨无存,无从查证。

但,库房钥匙共有三把。

一把由周文渊大人保管,一把由坊内主事吴大匠保管,最后一把…由轮值库管保管。

昨夜轮值的库管,便是他!”

陆仙的指尖,冷冷指向三人中一个身材矮小、眼神闪烁的中年匠师。

“钱三!是你!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主事吴大匠目眦欲裂,挣扎着就要扑上去,被玄甲卫死死按住。

那名叫钱三的匠师浑身剧震,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

“公爷饶命!公爷饶命啊!小的…小的冤枉!

钥匙…钥匙小的昨夜是挂在腰间的!

可…可昨夜交班前,小的去库房后头小解,解手时把钥匙摘下来放在旁边石墩上…就…就一眨眼的功夫!

回来钥匙就不见了!

小的…小的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怕受责罚,没敢声张…小的真的不知道会这样啊!

公爷明鉴!饶命啊!”

他语无伦次,惊恐万状。

“钥匙丢失?为何不报?”

王铭的声音冰冷,如同审判。

“小…小的…怕…怕挨板子…扣工钱…”

钱三瘫软在地。

“怕挨板子?”

王铭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现在,你就不怕掉脑袋了?”

他不再看钱三,目光转向陆仙,

“丢失钥匙的石墩附近,可有发现?”

“有。”

陆仙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小心包裹的东西,打开,

里面是一小撮暗红色的泥土,夹杂着几粒极其微小的、深蓝色的晶体碎屑。

“石墩旁不起眼的泥地里,发现了这个。

经辨认,此乃大合帝国天南城一带特有的‘蓝晶砂’,

常用于贵族府邸装饰地面,研磨后掺入颜料,色泽独特。

临海…绝无此物。”

“蓝晶砂…”

王铭眼中寒光爆射!

大合帝国的贵族之物,出现在神机坊库房重地!

这绝非一个匠师丢失钥匙的意外可以解释!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里应外合的毁灭行动!目标直指大华海防命脉!

“钱三!”

王铭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昨夜小解前后,可曾见到可疑之人?或有何异常?”

钱三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拼命回忆,

忽然,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公…公爷!小的想起来了!小的解手时,

好像…好像听到库房后面那片矮树丛里有…有很轻的脚步声!

像猫一样!小的当时没在意,以为是野猫…还…还有!

小的回来找钥匙时,好像…好像闻到一股很淡很淡的香味…像是…像是女人用的脂粉香!

但…但神机坊重地,哪来的女人啊…”

“女人…脂粉香…”

王铭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幽深,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神机坊戒备森严,工匠皆为男子,寻常女子绝无可能潜入!

除非…是经过特殊训练、精于潜行刺杀的…女谍!

“大合‘影鲛卫’!”

陆仙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道出了王铭心中所想!

大合帝国有一支由女子组成的秘密谍报组织,

代号“影鲛”,专司渗透、刺探、破坏,手段阴狠毒辣,防不胜防!

“好!好一个大合!好一个郑枭!”

王铭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正面打不过,便使这下三滥的阴招!焚我神机坊,断我利爪!”

他猛地转身,对着肃立的玄甲卫将领,

“钱三玩忽职守,致库房重地钥匙丢失,引发滔天大祸,罪无可赦!

拖下去,枭首示众!悬首镇海坞废墟三日!以儆效尤!

吴大匠监管不力,杖八十,革职留用,戴罪督工清理废墟!

其余人等,各司其职,重建神机坊!所需人手物资,由周文渊即刻调配!

延误者,斩!”

钱三凄厉的哭嚎求饶声被粗暴地拖远。

王铭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冒着青烟的焦土废墟,眼神冰冷而坚定。

神机坊毁了,但火种未灭!

雷火铳,他一定要造出来!

这血海深仇,他定要让郑枭用整个大合帝国的舰队来偿还!

“陆仙!”

“妾身在!”

“‘影鲛’…本公要她们在东南,寸步难行!

挖!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些藏在水下的毒鲛,给本公揪出来!剥皮抽筋!”

王铭的声音如同地狱的宣判。

“是!”陆仙眼中寒光凛冽。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疾步入内,低声禀报:

“禀公爷!江州八百里加急!

定国公赵宇,已押解江州水师提督马文忠及一干人犯,抵达临海城外十里亭!”

王铭眼中厉色一闪:

“来得正好!开城门!迎定国公!本公要亲自…会一会这位马提督!”

他转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玄色衣袍在晨风中卷起凌厉的弧度。

神机坊的废墟在身后冒着缕缕残烟,如同一个巨大的、淌血的伤口。

而来自帝都的阴影,与东南海疆的惊涛,正随着马文忠的押解抵临,

即将在这临海城下,掀起更加汹涌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