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绝域现忠魂

点将台的壮烈誓言犹在京城上空回荡,

西征大军的铁流已在戈壁跋涉半月。¨5′0′2_t¨x^t\.,c\o·m/

初离京城时的浩荡烟尘,渐渐被无边沙海的死寂吞噬。

头顶的烈日由刺目变得毒辣,脚下的砂砾从滚烫转为刺骨。

天地间只剩下单调的风声与沉闷的蹄铁叩击声,如同巨兽缓慢而沉重的呼吸。

王铭勒马于一座风蚀严重的雅丹高丘之上,墨色蟠龙大氅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他举目西望,眉头深锁。

舆图上标注的绿洲补给点“白驼泉”,

本该在两日前抵达,此刻却杳无踪迹,只余一片被风沙抹平痕迹的荒滩。

斥候回报,泉眼枯竭,昔日商队遗骸半掩黄沙,显然已废弃多时。

“元帅,”

赵宇策马上前,明光铠上落满细沙,面色凝重,

“向导确认,白驼泉确已干涸多年。

军中断水,已撑不过三日。

后方辎重队…被三日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沙暴耽搁,至今音讯全无。”

他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显得异常干涩。

王铭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断岳”冰冷的刀柄。

十万大军的生死,沉甸甸地压在他肩上。

他回头望去,连绵的军阵在沙丘间蜿蜒,士兵们嘴唇干裂,甲胄蒙尘,眼神疲惫却依旧坚韧。

战马焦躁地刨着沙地,喷出的鼻息带着白沫。

肃州的血仇未报,若大军折戟于这茫茫沙海…

他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磐石般的沉静。

“传令,”

王铭的声音穿透风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全军就地扎营,依托雅丹群构筑环形工事,节省体力饮水。

派出所有‘黑冰台’轻骑斥候,以营为单位,

扇形向西、西北、西南三个方向搜索水源!

活水、湿沙、任何一点绿色,都是目标!

告诉他们,找到水源者,记首功,官升三级!

找不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宇,

“日落前,必须带回消息!”

“是!”

赵宇抱拳领命,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迅速调转马头,命令如涟漪般迅速传遍疲惫的军阵。

---

与此同时,

流沙死海边缘,古烽燧废墟。

铁面感觉自己的意识在粘稠的黑暗与刺骨的剧痛中浮沉。

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沙砾,灼烧着喉咙和肺叶。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

头顶是烽燧残破的穹窿,几缕惨淡的星光从缝隙中漏下。

记忆如同破碎的琉璃,带着爆炸的轰鸣、灼热的气浪、翻滚的黄沙和被撕裂的痛楚…

月牙泉工坊的冲天火光,备用泄压口撕裂的瞬间,

狂暴的力量将他和其他几名离出口最近的兄弟狠狠抛向西北…

然后便是无休止的下沉、窒息,被流沙那冰冷而贪婪的力量拖拽…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牵动全身伤口,铁面痛苦地蜷缩起来。

他挣扎着撑起半边身体,环顾四周。

废墟角落里,沙狐靠在一块断石上,

呼吸微弱但还算平稳,胸口裹着渗血的布条,那是爆炸时被碎片所伤。

旁边,是同样伤痕累累、陷入昏迷的“石锁”和“鹞子”。?2`8_l\u`._n`e′t¢

他们几个,竟真的从地狱般的月牙泉爆炸和黄沙吞噬中,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虽然代价惨重——每个人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

衣衫褴褛,面色枯槁,随身携带的清水和干粮早已在流沙中遗失殆尽。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半块熔炉卫统领的青铜铭牌,

被石锁用布条紧紧绑在胸前,此刻正紧贴着他微弱的呼吸起伏。

“头儿…你醒了?”

石锁虚弱地睁开眼,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铁面点点头,想说话,喉咙却干得冒火。

他挣扎着爬到废墟边缘一处稍微凹陷的石槽旁,用手奋力刨开表面的浮沙。

沙粒粗糙,磨得他指缝渗血。

刨了尺许深,指尖终于触到一丝异于干沙的微凉湿意!

他精神一振,更加奋力地挖掘,直到坑底渗出些许浑浊的泥浆水!

“水…有水!”

铁面低吼一声,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石锁眼中瞬间爆发出求生的光芒。两人顾不上泥泞,

小心翼翼地用手捧起那浑浊的泥水,先喂给昏迷的“鹞子”,再贪婪地啜饮几口。

带着浓重土

腥味的泥水滑过喉咙,如同甘霖,暂时缓解了那焚心蚀骨的干渴。

“头儿…我们…怎么出去?”

石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望向废墟外那片无边无际、在星光下如同凝固海浪般的流沙死海。

绝望的气息比沙漠的夜晚更冷。

铁面沉默地望向远方,目光穿透沉沉的夜幕。

他的视线落在远处地平线上,一片在星光下显出模糊轮廓的巨大雅丹群。

一丝微弱却无比熟悉的直觉,如同黑暗中的火星,在他心中跳动。

那是无数次生死与共、并肩作战培养出的,对主帅气息的感应。

“那边…”

铁面抬起缠着破布、血迹斑斑的手臂,指向雅丹群的方向,声音虽低,却带着磐石般的信念,

“有大军的气息…是国公爷!

他在等我们…也在等水!”

......

王铭大营,

中军帅帐。

帐内气氛凝重如铅。

巨大的牛皮沙盘上,代表水源的蓝色标记空空荡荡。

王铭背对着众人,站在帐门口,望着西方天际那抹越来越浓重的、如同浸透鲜血的暗红色霞光。

那不是晚霞,而是沙暴的前兆!

一种天地之威即将降临的窒息感,沉沉压在每个人心头。

陆仙坐在一旁,闭目凝神。

贴身藏着的月魄珠,正散发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带着急促震颤感的冰凉气息。

这感觉,自大军进入这片区域便隐隐存在,此刻随着沙暴的逼近愈发清晰强烈,

仿佛在警告着什么,又仿佛在呼应着什么。

她秀眉微蹙,手指下意识地按在胸口珠子的位置。

“报——!”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名“黑冰台”斥候满身沙尘,几乎是滚鞍落马冲入帅帐,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

“元帅!西北、西南方向三十里内,无水!无水啊!

属下…只找到这个!”

他颤抖着双手,奉上一把干枯得如同木柴、早已失去所有水分的骆驼刺。

帐内一片死寂。

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赵宇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绝望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无声地蔓延。?¤÷2?e/8$e=看£;书o=网+x 1追d?x最.±新|章2?节¨

王铭缓缓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眼底深处那抹坚冰般的寒意。

他的目光扫过斥候手中那把毫无价值的枯草,最终落在沙盘上那片代表流沙死海的、用猩红朱砂标记的恐怖区域。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沙暴前兆掩盖的感应,如同风中残烛,在他心头一闪而过。

“国公爷!”

陆仙突然睁开眼,清亮的眸子带着一丝惊疑,

“月魄珠…异动强烈!

似有感应…西北方向,流沙死海边缘…有…有同源之物在呼应!

还有…”

她的话语带着不确定,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铁血煞气!”

“同源之物?铁血煞气?”

王铭眼中精光爆射!

月魄珠的同源之物,只可能是那被夺走的“枢”!

而铁血煞气…肃州玄甲营!铁面?!

就在此时!

“呜——呜——呜——”

帐外,凄厉的示警号角陡然划破死寂!

紧接着,是狂风撞击营寨栅栏发出的、如同巨兽咆哮般的恐怖轰鸣!

天,瞬间黑了!

不是夜幕降临,而是遮天蔽日的沙暴,

如同万亿头狂暴的黑色巨兽,终于抵达!

沙砾如同密集的子弹,疯狂抽打着营帐、甲胄和裸露的皮肤!

狂风卷起数丈高的沙浪,狠狠拍向营地!

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混沌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与咆哮之中!

“沙暴!是黑沙暴!稳住营寨!”

赵宇的吼声瞬间被狂风撕碎!

王铭一步抢到帐门,大氅被狂风扯得笔直!

他死死抓住门框,目光穿透那翻滚的、如同黑色怒潮般的沙幕,望向西北

——陆仙感应的方向!

月魄珠在陆仙怀中剧烈震颤,散发出冰蓝色的微弱光晕,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

流沙死海边缘。

黑沙暴如同倾倒的天河,瞬间吞噬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古烽燧废墟!

风,不再是风,而是亿万把高速旋转的砂轮,要将一切有形之物磨成齑粉!

铁面三人死死抱在一起,蜷缩在废墟最深处一个相对坚固的角落,用身体和残存的破毡布抵挡着灭顶之灾。

沙粒无孔不入,打得裸露的

皮肤鲜血淋漓,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滚烫的刀子。

“坚持住!国公爷…就在那边!”

铁面在震耳欲聋的风暴咆哮中,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却微不可闻。

他死死盯着雅丹群的方向,那是黑暗风暴中唯一的信念坐标。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风暴的嘶吼终于开始减弱,从毁天灭地转为低沉的呜咽。

当最后一阵狂风卷着沙砾远去,天地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漫天悬浮的、缓缓沉降的沙尘。

铁面艰难地推开几乎将他们掩埋的沙堆,挣扎着爬出来。

眼前的世界被彻底重塑,原本还能辨认的烽燧残骸几乎消失,只剩下几块巨大的基石。

“石锁”、“鹞子”也相继爬出,

人人如同从沙土中钻出的泥俑,狼狈不堪,却都奇迹般地活着。

铁面抹去糊住眼睛的沙土,望向雅丹群的方向。

借着东方初露的一线惨白曙光,他看到了!

那片巨大的雅丹群下,并非空无一物!

连绵的营寨轮廓在沉降的沙尘中若隐若现!

黑色的旗帜在微弱的晨光中艰难地辨认着形状——那是大华龙旗!是靖北帅旗!

“在那里!是…是我们的大营!”

铁面嘶哑的声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与劫后余生的狂喜!

泪水混合着沙土,滚落在他干裂的脸上。

身旁二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中瞬间爆发出同样炽热的光芒!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疲惫与伤痛!

三人相互搀扶着,如同四具从地狱爬回的残破躯壳,踉踉跄跄,

却又无比坚定地,向着那片象征着生命与希望的营寨轮廓,一步一步,跋涉而去!

---

王铭大营,

中军帅帐。

肆虐的沙暴终于过去,营地一片狼藉。

折断的旗杆、半埋的辎重车、被撕裂的帐篷随处可见。

士兵们正奋力清理着沙土,疲惫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麻木。

王铭和陆仙站在营寨高处,脸色凝重。

派出的斥候依旧杳无音信,水源的阴影比沙暴更沉重地压在心头。

陆仙胸口的月魄珠,那股奇异的震颤和呼应感并未因沙暴停止而消失,反而在黎明时分变得愈发清晰、急促!

冰蓝色的光晕在她指缝间隐隐透出。

“国公爷!夫人!快看西北!”

一名了望塔上的哨兵突然发出变了调的惊呼,指向流沙死海的方向!

王铭和陆仙霍然转头!

只见迷蒙的、尚未完全散尽的沙尘中,

三个渺小、佝偻、如同随时会散架般的身影,

正跌跌撞撞地穿越那片死亡沙海,顽强地向着营寨靠近!

他们步履蹒跚,每一步都仿佛用尽生命,在身后留下深深浅浅、歪歪扭扭的足迹。

距离太远,面目难辨。

但王铭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为首之人踉跄却依旧努力挺直的脊梁,那烙印在骨子里的、属于百战老兵的独特姿态…是如此的刻骨铭心!

“玄甲…玄甲营!”

王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猛地向前一步!

陆仙也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震惊与希冀!

月魄珠在她怀中剧烈跳动,光芒几乎透衣而出!

“开营门!快!”

王铭厉声下令,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

沉重的营门在绞盘的吱呀声中被缓缓推开。

当那三个身影终于踉跄着扑倒在营门外滚烫的沙地上时,整个营地都安静了下来。

士兵们围拢过来,看着这如同从黄泉路上挣扎回来的同袍,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与敬意。

铁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满是沙尘血污的脸上,

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的眼睛,准确地捕捉到了高台上那两道熟悉的身影。

他咧开干裂出血的嘴唇,想笑,却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他用颤抖的、沾满沙土的手,艰难地探入怀中,摸索着。

沙狐挣扎着支撑起身体,从自己胸前解下那用破布条死死绑着的半块青铜铭牌,颤抖着递向铁面。

铁面接过铭牌,又摸索出自己贴身藏着的另外半块。

两块残缺的青铜,在初升的朝阳下,带着斑驳的血迹与沙尘,被一双伤痕累累的手,拼合在了一起!

“玄甲…铁面…率…残部…三人…”

铁面嘶哑的声音如同砂轮摩擦,每一个字都耗尽气力,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屏息凝神的人耳中,

“…复命!月牙泉…熔炉卫…核心布防…轮值暗记…在此!”

他高高举起那拼合完整的青铜铭牌,铭牌上刻画的复杂图形在阳光下

闪耀着冰冷而珍贵的光芒!

“还有…”

铁面猛地咳嗽几声,吐出一口带着沙粒的血沫,眼中爆射出最后的光芒,

手指艰难却无比坚定地指向西方,

“…流沙死海…西北三百里外…发现…发现大光帝国…侦骑!

黑旗…弯刀…规模…不下…千骑!动向…不明!”

“铁面!”

王铭的身影如同闪电般从高台掠下,稳稳落在铁面身前!

他单膝跪地,一把扶住铁面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处是滚烫的体温和嶙峋的瘦骨。

看着眼前这张几乎被风沙和伤痕磨去本来面目的脸,

看着那拼死带回的工坊核心布防图,听着那关于大光帝国侦骑的重磅情报…

王铭的眼中,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有痛惜,有狂喜,更有如山岳般的重责!

陆仙紧随而至,月魄珠的清辉在她靠近铁面时骤然明亮,柔和的光芒笼罩在铁面几人身上。

铁面只觉得一股清凉温润的气息涌入几近干涸的四肢百骸,

连那火烧火燎的伤口都似乎缓解了一丝。

“好!好兄弟!”

王铭的声音沉厚如金铁交鸣,蕴含着无尽的力量与激赏,

“你们…是大华的脊梁!

是我军英魂不灭的证明!

来人!速传军医!用最好的药!

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他们!”

“国公爷…”

铁面还想说什么,却被王铭抬手止住。

“安心养伤!”

王铭的目光扫过铁面和他身后同样激动不已的石锁、鹞子,

“你们带回的,是胜利的钥匙!是帝国的希望!”

他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视着周围因这奇迹生还而士气大振的将士,声音响彻整个营地:

“天不亡我大华!忠魂指引,送来破敌之钥!

水源何在?斥候何在?!”

就在这时!

“报——!”

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冲破尚未散尽的沙尘,直冲帅帐而来!

马上的骑士浑身浴血,甲胄破碎,显然是经历了惨烈的厮杀!

他滚落马鞍,嘶声喊道:

“元帅!西南七十里!‘黑冰台’第三斥候营…遭遇大股敌军!

是…是大光帝国的‘黑狼旗’精锐!

他们…他们封锁了‘鬼哭峡’!

我们…我们找到水源了!

就在峡谷之后!但…但过不去啊!”

“大光帝国!黑狼旗!”

王铭眼中寒光暴涨,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刃!

铁面带来的情报瞬间被证实!

对方不仅派出了侦骑,更是派出了精锐旗军,抢先卡住了通往水源和可能前出方向的咽喉要道——鬼哭峡!

陆仙胸口的月魄珠骤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嗡鸣,冰蓝色的光芒指向西南

——鬼哭峡的方向!

一股冰冷而充满敌意的气息,正从那里隐隐传来!

王铭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刺西南!

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充满战意的弧度。

“终于…按捺不住了吗?大光黑狼…好得很!”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断岳”,刀锋在初升的朝阳下,反射出刺破阴霾的凛冽寒光!

“传令!全军拔营!

目标——鬼哭峡!

本帅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弯刀快,还是我大华的铁骑,更利!”

战争的阴云,并未因沙暴的平息而消散。

相反,一场决定帝国西陲命运的初战,已在黄沙尽头,露出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