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西陲魅影

麟德殿内,夜宴正酣。*0~d^i*a′n′k-a?n¨s¢h_u′.?c\o!m·

千盏宫灯将雕梁画栋映照得金碧辉煌,

珍馐美馔的香气混合着名贵酒浆的醇厚,在丝竹管弦的悠扬乐声中氤氲升腾。

宏武帝高踞于蟠龙御座之上,龙颜大悦,

频频举杯,与满朝文武共贺北疆荡寇大捷。

殿中气氛热烈如沸,觥筹交错间,尽是恭贺之声。

新晋的靖北国公王铭与定远国公赵宇,无疑是这荣耀之巅最耀眼的星辰。

王铭端坐席间,身着御赐的深紫国公蟒袍,腰束玉带,神色沉静如水。

面对潮水般涌来的赞誉与敬酒,他唇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谦和笑意,

举杯应酬,言语得体,既不居功自傲,亦不故作谦卑,分寸拿捏得滴水不漏。

然而,在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寂静,不起丝毫波澜。

这喧嚣的盛宴于他而言,更像是一盘凶险的棋局。

每一次举杯,每一句对答,都暗藏着无形的权衡与试探。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炽热的祝贺背后,潜藏着多少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真心的敬佩,有急切的攀附,但更多的,是深沉的忌惮与冰冷的审视。

户部尚书钱益端着酒杯凑近,笑容可掬,

话语却句句不离钱粮筹措艰难,仿佛在提醒他军功背后是户部的支撑;

工部尚书黄则借着酒意,对“霹雳火炮”的制造工艺旁敲侧击,探询之意溢于言表。

这些看似寻常的交谈,无不透露出朝堂之上根深蒂固的博弈与暗涌的激流。

相比之下,定远国公赵宇显得更为外放。

英武的面庞因酒意微醺而泛起红光,

他与前来敬酒的旧部将领们谈笑风生,击箸而歌,尽显少年国公的意气风发与豪迈不羁。

觥筹交错间,引得满堂喝彩。

但王铭敏锐地捕捉到,当赵宇的目光偶尔掠过文官集团核心人物聚集之处时,

那飞扬的神采下会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厉色,如同刀锋出鞘的寒光,一闪即逝。

宴会气氛渐至高潮,宏武帝借着酒兴,朗声笑道:

“北疆大捷,赖我大华将士用命,尤以靖北、定远二公居功至伟!

朕心甚慰!”

他大手一挥,

“笔墨伺候!”

内侍早已备好御案。

宏武帝离席,挽袖提笔,饱蘸浓墨,于铺展的澄心堂御纸上挥毫泼墨。

笔走龙蛇,力透纸背,顷刻间,

“国之干城”

四个雄浑刚劲、气吞山河的大字跃然纸上。

他搁下笔,亲自将这幅御书捧起,郑重地递予王铭。

“王爱卿,此四字,乃朕对你之期许!

大华北疆门户,有你镇守,朕高枕无忧!”

宏武帝目光灼灼,饱含深意。

“臣铭感五内,定当竭忠尽智,不负陛下厚望,不负‘干城’之名!”

王铭躬身接过,声音沉稳有力,双手托举着这沉甸甸的墨宝,

感受到无数目光聚焦其上,有羡慕,更有无形的压力。

随即,宏武帝再次提笔,

又书“虎贲鹰扬”四字,赐予赵宇。

“赵爱卿,虎贲之勇,鹰扬之姿,

望你再接再厉,为我大华开疆拓土,扬威域外!”

“谢陛下隆恩!

臣赵宇,愿为陛下,为大华,肝脑涂地,百死不悔!”

赵宇单膝跪地,双手高举接过御书,声如洪钟,激动之情溢于言表。+h_t·x?s`w_.*n′e′t~

满殿文武齐声喝彩,山呼万岁,

声震殿宇,将这夜宴的气氛推向了顶点。

宏武帝满意地环视群臣,声音陡然变得凝重:

“然,北疆虽靖,西陲未宁!

那盘踞西域的大光帝国,狼子野心,窥伺我大华膏腴之地久矣!

其以‘月泉金帐’为号,控弦数十万,更兼有奇技淫巧,打造犀利军械,实乃我大华心腹之患!

此战,虽斩其爪牙于北境,然其根基未损,元气尚存。

众卿当知,卧榻之侧,岂容猛虎酣睡?”

他目光如电,扫过王铭与赵宇,

“靖北公、定远公,尔等凯旋,非是终点,实乃起点!

接下来,朕要你们,好好替朕、替大华,摸清这头西域猛虎的底细!

其山川地理、兵力部署、军械虚实、乃至其朝堂内情!

待情报详实,时机成熟,便是我们犁庭扫穴,彻底拔除这西陲毒瘤之时!”

宏武帝的话语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和对未来的磅礴野心。

殿内气氛为之一肃,不少

大臣脸上露出凝重与思索之色。

王铭与赵宇更是深深一躬:

“臣等谨遵圣谕!定当殚精竭虑,为陛下廓清西域,永绝后患!”

除了御笔亲书,宏武帝还额外赏赐了两人:

赐王铭一柄镶嵌蓝宝石的西域风格精钢弯刀,

刀鞘古朴,刀刃寒光凛冽,寓意其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赐赵宇一套明光宝铠,甲片在宫灯下熠熠生辉,象征其勇冠三军,护国佑民。

盛宴终有散时。

当夜阑人散,王铭回到御赐的靖北国公府邸——原为一座闲置的亲王别苑时,

麟德殿的浮华喧嚣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去。

偌大的府邸虽灯火通明,仆役们屏息静气,垂手侍立,

却弥漫着一种深宅大院特有的、近乎凝滞的沉寂,仿佛连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那份御赐的荣耀,在此刻显得如此空旷而遥远。

他挥手屏退所有侍从,只留下贴身亲卫把守要道,

独自穿过回廊,步入深处那间早已吩咐过不许旁人靠近的书房。

书房内,烛火明亮而稳定。

陆仙早已等候在此。

她已换下夜宴时那身繁复华丽的命妇礼服,只着一身素雅的月白窄袖襦裙,

外罩一件半旧的银狐裘,乌发简单挽起,几缕碎发散落鬓边,更添几分清冷。

她正伏案于一张巨大的西域舆图前,秀眉微蹙,

指尖蘸着鲜红的朱砂,在地图上那些代表沙漠、戈壁、绿洲的线条间,专注地勾勒着新的标记和路径。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她抬起头,

清丽的容颜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长途奔波后的疲惫,

但那双清澈的眸子却异常明亮锐利,如同暗夜中的星辰。

“回来了?”

陆仙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洞悉世事的调侃,

“麟德殿的琼浆玉液,觥筹交错,怕是抵不过这舆图上的风沙与血腥味道吧?”

王铭脱下沾染着酒气和熏香气息的厚重外袍,随手搭在椅背上,露出内里深色的劲装。

他大步走到案前,目光瞬间锁定在她勾勒的地图上,沉声问道:

“路上可还顺利?京城那些如影随形的耳目,可曾惊动?”

陆仙嘴角那抹冷峭的弧度加深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盯着我们的人?呵,比草原上围着腐肉的秃鹫还多,比戈壁里追踪猎物的饿狼还紧。”

她放下朱砂笔,用布巾擦了擦指尖的红色,

“不过放心,尾巴都甩掉了,干干净净。?·白§d马d_#书u&院}\ ?ˉ?更¢;新#`{最-¨快1t

走的是当年祖父秘密经营多年的‘暗河’水路,

换了三次船,在芦苇荡和废弃水道里绕了个大圈,确认彻底干净了才上岸。”

她神情迅速凝重起来,直视着王铭的眼睛,

“夫君,你临行前的担忧,一点没错。

京城这潭水,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深,还要浑。”

她不再多言,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份薄薄的、用火漆密封过的密报,递到王铭手中。

纸张边缘带着磨损的痕迹,显然经历了长途传递。

王铭眼神骤然一缩,如同捕食前的鹰隼。

他接过密报,撕开火漆,借着烛光快速扫视。

几行触目惊心的名字和地点,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他的眼帘:

榆林县副总兵郑奎、黄州卫指挥同知马彪、甚至还有…嘉峪关那位看似谨小慎微的税监衙门司库主事!

后面附着简短的供词摘要:

利用职权,篡改账目,以次充好,将优质的军械材料、粮秣甚至精铁铜锭,

通过伪造的商队文书,源源不断运出关外…

“蛀虫!国之蠹贼!”

王铭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仿佛从冰层下挤出来,

压抑的怒火在胸腔里翻腾,让烛火都似乎摇曳了一下,

“食君之禄的边关重将,朝廷倚仗的守门人,竟成外虏走狗!

他们吞下的每一粒粮食,每一块铁石,都是边关将士的血肉!

是北境百姓的膏腴!”

他猛地一掌拍在坚实的楠木桌案上,

震得舆图上的朱砂线条仿佛都在跳动,笔架上的狼毫笔叮当作响,

“难怪!难怪那大光帝国能支撑如此庞大的战争机器!

能打造出‘霹雳火炮’这等利器!

原来是有这些内鬼,在暗地里替他们输送资粮,养虎为患!”

“这恐怕还只是冰山浮出水面的一角。”

陆仙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和一丝后怕,

她纤细却有力的指尖点向舆图上敦煌以西,一个标记为“月牙泉”的微小

绿洲位置,

“根据那个管库副使的口供,加上我们冒险截获的‘白驼商队’残留账目碎片,

多方印证,所有走私物资的最终汇集点,都指向月牙泉附近的一个秘密绿洲据点。

那里…守卫森严得惊人,布防图我大致标出来了。”

她指向朱砂勾勒的几个防御圈和暗哨点,

“连大风…不,连大光帝国派去的核心使者,进入核心区域都需蒙眼,由专人引导。

据点深处,俘虏隐约提到,似乎有一座规模惊人的地下工坊!

运抵的精铁、铜料并非储存,而是就地被投入熔炉熔炼、锻造成型!

我怀疑…那里就是‘月泉金帐’打造其战争利器的核心巢穴!

是他们敢于觊觎大华的底气所在!”

地下工坊!就地熔炼锻造!

王铭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

这意味着什么?

这绝不仅仅是一个部落或邦国的劫掠据点!

这意味着“月泉金帐”所代表的大光帝国,

拥有着高度组织化的军工生产体系,远超游牧部落的劫掠经济!

其工业能力、技术储备和野心,都昭然若揭!

这已经不是一个边患,而是一个正在崛起、拥有完整战争潜力的帝国威胁!

“夫君,还有一事,万分蹊跷。”

陆仙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那是真正经历过生死边缘的后怕,

“我在黄州卫附近,追踪‘白驼商队’一支可疑分队时,险些着了道。

对方…有真正的高手!

行动迅捷如鬼魅,配合默契无间,下手狠辣精准,绝非寻常马匪或部族武士所能为。

其行事风格…冷酷、高效、毫无拖泥带水,更像是…

训练有素、只为杀戮而生的…死士!”

死士!

王铭眼中寒光爆射,如同黑夜中划过的冷电!

这大光帝国,不仅财力雄厚,军工惊人,

竟还蓄养着如此精锐、如此隐秘的杀戮力量!

其威胁程度,远超他们此前最坏的预估!

陆仙能全身而退,实属侥幸!

“看来,陛下今夜在麟德殿所言,绝非一时兴起,更非空穴来风。”

王铭缓缓踱步到雕花木窗边,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窗户。

神都初夏的夜风带着暖意涌入,吹动他额前的发丝。

窗外,星河璀璨,万家灯火勾勒出帝都的繁华轮廓,一片盛世景象。

然而,在这片祥和璀璨之下,王铭仿佛看到了无数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西陲魅影,已露獠牙。

而我们这看似铁板一块的朝堂之上…”

他目光沉沉地望向皇城那巍峨的轮廓,声音冷冽如冰,

“怕是也有人,早已与这魅影…暗通款曲,沆瀣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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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京城另一处深宅大院。

厚重的锦缎帘幕层层垂落,将外界的一切声息隔绝得严严实实。

室内只点着一盏昏暗的羊角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

在名贵的波斯地毯和紫檀家具上投下扭曲摇曳的阴影。

空气中弥漫着上等沉水香的幽冷气息,丝丝缕缕,却丝毫压不住那股弥漫在空间里的、令人窒息的紧张与阴鸷。

主位上,一个身着深紫色团花常服、面白无须的老者,正闭目养神。

他保养得极好的手指,正以一种恒定而缓慢的节奏,

捻动着一串油光水亮、包浆深厚的紫檀佛珠,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看似平静入定,但那微微跳动的眼皮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此人正是户部尚书钱益最为倚重的心腹幕僚,

府中上下乃至朝中一些知情者,皆敬畏地称其为“阴先生”。

下首,黄州卫指挥同知马彪的心腹家将马三,

正五体投地般跪伏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额头死死抵着地砖,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后背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带来阵阵黏腻的寒意。

他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禀报着:

“…阴…阴先生…大…大事不好!

靖…靖国公夫人…那个陆氏…她…她到了黄州!

神不知鬼不觉!

还…还抓了我们一个负责与‘白驼’接头的关键人物!

那…那接头人知道榆林、黄州好几条线上的事…万一…万一他扛不住刑讯…”

“废物!”

阴先生猛地睁开双眼,浑浊的老眼里射出两道毒蛇般的阴冷寒光,

手中捻动的佛珠戛然而止,紧紧攥在掌心!

“黄州卫是干什么吃的?!

马彪手下几千号人,连

个女人的行踪都掌控不了?!

眼皮子底下让人把舌头拔了?!”

“先生息怒!先生息怒啊!”

马三吓得浑身剧颤,如同筛糠,额头在地砖上磕得砰砰作响,几乎要渗出血来,

“那…那陆氏…简直如同鬼魅!

根本摸不清她的路数!忽东忽西,行踪飘忽!

而且…而且她身边绝对有顶尖高手护卫!

我们派去‘处理’那些可能暴露的尾巴的人…都…都折了!

死状…极其惨烈,像是…像是被猛兽撕碎…”

“高手?”

阴先生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嘴角勾起一丝残忍而刻薄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再高的手,能高过‘新月’的锋芒?能快过‘弯刀’的寒光?”

他特意加重了“新月”和“弯刀”这两个词。

马三闻言,如同被雷击中,猛地抬起头,

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连嘴唇都哆嗦起来:

“您…您是说…动用‘影…影月卫’?!”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禁忌的魔力,

仅仅是说出来,就让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不由自主地狠狠打了个寒颤,牙齿咯咯作响。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阴先生的声音如同毒蛇在枯草中游弋,冰冷、滑腻而充满杀机,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针,

“陆仙此女,绝非寻常内眷!

她是王铭的臂膀,更是他伸向西域探查情报的眼睛!

此眼不瞎,我等苦心经营的一切,皆危如累卵!”

他身体微微前倾,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马三,

“立刻传信给‘月牙泉’!

让他们派最快的‘鹞鹰’,务必送到!

就说,黄州有‘鹰’啄食,请‘主人’派出最利的‘刀’来!

要快!要最顶尖的‘影月’!”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森然,

“同时,传令给‘白驼’,黄州那条线…立刻斩断!

所有可能接触到核心的知情者,无论大小,一个不留!

务必做得干净利落,要像是…穷凶极恶的草原马匪,为了复仇而进行的劫掠与屠杀!

明白吗?!”

他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血腥的杀意扑面而来。

“是!是!小人明白!明白!一定办得干净!”

马三如蒙大赦,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额头一片青紫,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退了出去,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沉重的门扉无声地合拢,室内重归死寂。

羊角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了一下,在阴先生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投下更加诡谲的阴影。

他缓缓松开紧攥的佛珠,重新闭上眼,试图继续捻动,却发现指尖有些僵硬。

他口中喃喃低语,念诵着模糊不清的佛号,

仿佛在祈求神佛庇佑这场杀孽,又似在安抚自己那颗因恐惧而悸动不安的灵魂。

檀香的气息依旧冰冷,窗外的神都繁华被厚重的帘幕彻底隔绝。

此刻,这间密室里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正从四面八方悄然围拢、挤压,无声地预示着一场更加血腥、更加致命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王铭在明处享受着勒石铭功的无上荣耀,接受着皇帝的期许和万民的敬仰,

而他们,则在最深的阴影里,磨刀霍霍,准备着致命一击。

这盘以整个大华国运为注的惊天棋局,

厮杀已入中盘,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步步惊心,生死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