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青衫通判

宏武三年七月初九

黄州府衙

平安县侯的紫檀木印信,

“咚”地一声闷响,

砸在府衙正堂那张积了厚厚一层陈年灰土的宽大案牍上。·第-一\墈`书~蛧` !首?发+

尘埃受惊,猛地腾起,

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昏黄的光柱里狂乱飞舞,

如同无数细小的幽灵被惊扰了沉眠。

程雅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

小心翼翼地捻起那件簇新的、靛青色四品官袍的袖摆。

指尖拂过前胸后背以银线精绣、栩栩如生的鹭鸶补子,

那鸟儿昂首振翅,仿佛要挣脱这沉重的锦缎飞走。

她唇角一弯,噗嗤笑出声来,

清脆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大堂里显得格外响亮:

“平安侯?兼着黄州通判?啧啧,”

她斜睨着端坐案后、正提笔蘸墨的王铭,

眉眼弯弯,带着三分戏谑七分了然,

“皇帝老儿这算盘珠子打得,塞外草原上的牛羊怕是都听见了!

把你榨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临了还得给他看家护院、牧养子民,

真真是物尽其用,算得精刮!”

王铭笔下未停,

墨迹在摊开的黄州田亩鱼鳞册上晕开,

只淡淡回了句:

“在其位,谋其政罢了。”

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话音未落,

府衙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外,猛地爆发出刺破午后沉闷的喧嚣!

“啪——!”

皮鞭撕裂空气的脆响,如同毒蛇吐信,狠狠抽在人心上。

紧接着是一个苍老到嘶哑、绝望到变调的哀嚎:

“官爷!官爷开恩呐!

青苗…青苗还没抽穗啊!

实在是…实在是交不上税了!

求您再宽限几日!宽限几日吧!”

“宽限?老子宽限你,上头的老爷们可不会宽限老子!”

一个公鸭嗓子蛮横地叫嚣着,

带着令人作呕的得意,

“交不上?行啊!

你不是还有个黄毛丫头吗?

拉去人市上卖了,换几个铜板,不就有税钱了?

给老子把她拖出来!”

“不!不能啊官爷!

那孙女是我的命根子啊!

求求您发发慈悲!

我给您磕头!磕头了!”

咚咚的磕头声混着老农泣血的哭求,如同钝刀一下下割着人的耳膜。*欣/捖¢ \ ?榊/戦+ \已^发?布\最+新?蟑+結-

王铭蘸饱了墨的笔尖,

悬停在泛黄的纸页上方,一滴浓黑的墨汁,

“嗒”地一声,

沉重地砸落在

“下河村,丁口三十七,田亩一百二十”的字迹上,

迅速洇开一团刺目的污迹。

他缓缓抬起头。

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深处,

仿佛有冰层在无声地碎裂,透出底下翻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熔岩。

下一瞬!

那只骨节分明、刚刚还在执笔书写的手,

猛地攥住了案头一方沉重的端溪老坑砚台!

手臂肌肉贲张,青筋根根暴起!

“呼——!”

砚台裹挟着凌厉的风声,

如同出膛的炮弹,被王铭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洞开的府衙大门!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裂巨响!

坚硬的紫檀木门框应声炸开一道狰狞的豁口!

木屑四溅!

沉重的砚台去势不减,

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狠狠撞在门外青石板地上,

又弹跳了几下,才不甘心地停下,碎裂成几块,

漆黑的墨汁如同泼洒的污血,在洁净的石板上肆意流淌。

死寂!

府衙内外,瞬间陷入一片针落可闻的死寂!

门外的鞭笞声、哭嚎声、叫骂声戛然而止。

门内,原本或站或坐、昏昏欲睡、或假装忙碌的府衙大小官吏、书办、差役,

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个个呆若木鸡,

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

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扇还在微微震颤、豁了个大口子的府衙大门,

以及门框上新鲜的、狰狞的创口。¨我!的·书\城/ .埂/新¨最^哙~

新来的侯爷兼通判大人…

竟敢砸府衙大门?!

王铭缓缓站起身。

靛青的官袍下摆拂过案角,沾上了几点墨渍。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股平静

下酝酿的风暴,却让整个大堂的气温骤降。

他的目光,如同塞外最凛冽的刀子风,

缓缓扫过堂下每一个噤若寒蝉的官吏,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刺骨的弧度,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带着铁器摩擦般的质感,狠狠凿进每个人的耳朵:

“传本侯令——”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

“即日起,黄州府辖内,三税不征!”

“一不征,青苗税!”

“二不征,硝石及醋税!”

“三不征,匠户丁税!”

“凡有违令者……”

王铭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

精准地钉在门外那个手持皮鞭、脸色煞白的税吏身上,

“……视同违抗军命!”

“没听见侯爷说话?”

,!

程雅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响起,身影却快如鬼魅。

众人只觉眼前鹅黄色身影一闪,

再看时,她那柄曾饱饮胡虏血的森冷配刀,

冰冷的刀锋已然稳稳地架在了门外那税吏油腻的脖颈上。

刀刃紧贴着皮肤,一丝细微的血线瞬间渗出。

税吏双腿一软,

“噗通”跪倒在地,

筛糠般抖着,一股腥臊味弥漫开来,牙齿磕得咯咯作响:

“听…听见了!侯爷饶命!

小的听见了!三不征!三不征!”

……

当夜,弦月如钩。

白日里那场惊天动地的砚台风波和“三不征”的雷霆政令,

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传遍了整个黄州城。

府衙后院那方方正正的天井里,此刻黑压压跪满了人。

黄州城内十二家最大醋坊的坊主,

一个不少,全到了。

这些平日里也算一方人物的富商,此刻个个面色惶然,

额头紧贴着冰冷的青石板,大气不敢出。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醋香,也弥漫着惊疑不定的恐惧。

新来的侯爷通判白日砸门立威,晚上就把他们都拘了来,

这是唱的哪一出?

要杀鸡儆猴?还是要敲骨吸髓?

天井中央,王铭一身靛青官袍,负手而立,

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拉得颀长。

他面前摆着一张临时搬出来的长案。

程雅抱着弯刀,安静地立在他身后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王铭的目光缓缓扫过下面那些低伏的脑袋,

没有废话,直接拿起案上一卷用桑皮纸誊写得工工整整的卷轴,

“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案头!

“此乃《硝田培植法》。”

王铭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取老墙土、畜圈肥、草木灰,按此法堆沤、淋滤、熬煮,可得硝石。”

跪着的坊主们面面相觑,

不知这位杀伐果断的侯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硝石?

那可是官府严格管控的军资!

私制是杀头的罪过!

王铭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自即日起,黄州府衙向尔等收购硝石。

坊主依此法所产硝石,

无论斤两,官府皆以三斤上等粟米,换尔等一斤硝石!”

“三斤粮换一斤硝?!”

跪在最前头、资格最老的“陈年香”醋坊老东家猛地抬起头,

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失声惊呼!

其余坊主也瞬间骚动起来,恐惧被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冲散!

粮!

在这青黄不接、税赋压死人的年头,粮食就是命!

三斤粮换一斤除了制冰炼丹几乎没啥大用的硝土?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王铭抬手,压下众人的喧哗。

他走到长案另一侧,

拿起一支细笔,在早已铺开的一张巨大舆图上轻轻一点。

月光如水,倾泻在图上,

照亮了那蜿蜒的山川河流,城镇关隘——正是雁门关及周边山川地形图!

只见那雄关内外,密密麻麻标注着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标记,

如同天上的星斗,洒落在连绵的群山之间。

那是王铭亲手勘定、标注的,蕴含特殊磁性与水晶矿脉的节点!

“硝石,是制冰的骨。”

王铭的手指顺着图上山脉的走势缓缓移动,

最终停留在雁门关那象征性的城楼标记上,指尖用力一点,

“冰,是守关的甲!”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

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在寂静的月夜下回荡:

“鞑靼人的弯刀,磨得再利,砍得断我大华的铁壁雄关吗?”

“砍不断!”

“但守关的刀,要黄州的醋来养!”

“雁门关的冰甲雄关,根基是黄州匠户的巧手,

筋骨是黄州醋坊熬出的硝石!”

他猛地转身,靛青的官袍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凛冽的弧线,

目光如电,刺向天井中那些跪着、脸上交织着激动、震撼与茫然的醋坊主们:

“用你们的醋,熬出这护国的硝!”

“用你们的硝,炼成这锁关的冰!”

“诸君——”

王铭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塞外的风霜与铁血,

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可愿做大华江山,那最硬、最韧、撑起北地的新长城!”

“是,我等愿意,誓死追寻侯爷!”

“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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