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9章 大拇指 6

冯保在陈矩的引领下,穿过熟悉的宫门甬道,步履虽缓,却带着一种久违的、沉淀下来的沉稳。

经过的太监,宫女看到两人后,也是赶忙躬身行礼。

“冯公公……我记得在我入宫没多久,我的干爹,便对我说过,进了宫便要安心,别一直抬着头,想着往外看,墙太高了,看久了,脖子酸,眼睛也酸……”

“没成想,冯公公,您体面的走了出去……”

冯保闻言,心情大好,轻笑一声:“陈洪……身子骨硬朗,我打不过他,想起来这都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犹在眼前啊。”

陈矩的干爹,便是陈洪。

隆庆朝掌印太监。

陈矩闻言笑着道:“冯公公啊,您的干儿子,干孙子,也打不过我。”

这说的就是此时已经做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冯安,以及御马监提督太监的冯时等人。

不过,冯保闻言,并未气恼,而是哈哈大笑。

果然,人老了,也看的开了些。

乾清宫那熟悉的、混合着檀香与墨香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为之一凛。

他抬眼望去,年轻的皇帝朱翊钧端坐于御座之上,神情莫测,正低头批阅着奏章,仿佛并未察觉他的到来。

冯保没有丝毫犹豫,趋步上前,在距离御案数步之遥处停下,恭恭敬敬地撩袍跪下,以头触地,行了大礼,声音清晰而平稳:“奴婢冯保,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翊钧这才缓缓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朱笔,目光落在冯保花白的头发和微躬的脊背上,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但这笑意并未到达眼底深处。

“大伴来了?快平身。”

声音是亲切的,脸上是有着笑容的。

“谢陛下。” 冯保又叩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来,姿态依旧谦恭。

朱翊钧没有立刻进入正题,目光在冯保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才悠悠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闲聊般的随意,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大伴啊,你在府中静养,清闲自在,想必耳目也清净不少。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今日早朝上,朕决计削藩之事,动静闹得可不小。如今怕是满朝野震动,消息满天飞,想必……也传到你耳朵里去了吧?”

“回陛下,奴婢在府中,本意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求养天年。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他顿了顿,抬眼飞快地瞥了一下皇帝的神情,才继续道:“这消息,确实有那起子‘热心’的人,变着法儿地往奴婢耳边递。奴婢不想听,也由不得自己了。不过,陛下放心,此等大事,用的着奴婢的地方,您尽管招呼……”

朱翊钧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仿佛早已料到冯保会如此回答。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置于案上,目光变得专注而凝重:“大伴深知朕心,也深知宫闱朝堂的规矩。削藩之事,牵连甚广,朕不得不行雷霆手段。各地郡王府监察太监名单,虽然你交给了东厂,但,你还是比陈矩了解他们一些。”

说着,朱翊钧目光转向侍立在一旁的陈矩:“陈矩!”

“奴婢在!” 陈矩立刻躬身应道,向前一步。

朱翊钧指着陈矩,对着冯保,语气带着一种看似推心置腹的担忧:“陈矩办事勤勉,朕是知道的。但是!大伴啊,他终究还是年轻了些吗,跟你想比,那是差着不少火候。这其中的分寸、轻重、利害关系,朕怕他……一时把握不住啊!”

朱翊钧特意将“把握不住”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强调意味十足。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冯保:“所以,朕想着,大伴虽然赋闲在家休养,但此事关乎宗室安宁、朝廷体面,非比寻常。陈矩办事时,若有拿捏不准、思虑不周之处,还得请大伴你,从旁指点一二,协助他把这关给把严实了……”

“承蒙陛下不弃,还念着奴婢这点微末见识。奴婢定当竭尽所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辅助陈公公,为陛下分忧!”

朱翊钧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真切的“关怀”之色,他站起身,甚至走了几步,来到冯保面前,轻轻拍了拍这位冯保的手臂:“好!有大伴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他打量着冯保,语气带着一丝关切的询问:“只是……大伴啊,你回府静养也有一年多了吧?这身子骨,可还熬得住?这宗室清查、人员甄别,千头万绪,怕是要耗上不少时日,没有半年光景,恐怕难以彻底理清啊。朕……可不想为了国事,再把你累着了。你,还能撑得住这半年么?”

冯保也是人精,他清楚天子这是让他扶一把陈矩上位,不过,冯保对此并没有什么排斥。

因为……

他确实老了……

冯保心头百味杂陈。

甚至有些感伤。

他不是为了自己即将失去核心权力而悲,也不是为了自己年老而忧……

唯一的遗憾就是,我已老态尽显,陛下仍是风华万代。

他真的想着在年轻十岁,能在伺候陛下多一些时间……陪着这个英明的天子,在走一段路。

“陛下!奴婢蒙陛下天高地厚之恩,准予归府静养,赐予富贵荣华,这一年多来,调养得当,已是精神焕发,筋骨尚健,陛下如今不以老奴衰朽,仍委以辅佐之责,此乃天恩浩荡,奴婢感激不尽,唯有肝脑涂地以报……“

“莫说是半年,只要陛下需要,只要奴婢一息尚存,定为陛下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年龄大了,别说两句话,都带着死,朕听着不舒坦。”朱翊钧轻声斥责。

“是,是陛下……”

朱翊钧看着冯保眼中闪烁的泪光听着他慷慨激昂的誓言,脸上露出了欣慰而满意的笑容……

乾清宫内,主仆相得,气氛“融洽”。

只有那袅袅升起的熏香,无声地记录着这平静水面下汹涌的暗流,以及权力无声交接的微妙瞬间……

而正在朱翊钧跟冯保在乾清宫闲聊的时候。

各部衙门的官员都在议论着今日早朝,陛下言及削藩之事。

当然,北京城弄得人尽皆知,朝廷的这个意思,也开始朝着周边传递。

苏东坡有诗云: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水暖还是凉,最先知道的,当是在水中的鸭子。

朝廷削藩的意思,最先得到讯息的,也会是各地的藩王……因为,在今日天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这话之前,各地翊藩卫的兵士就已经得到命令,进驻到了各大王府,并且按照旨意,关闭了各王府的府门……所有的生活物资,都是差人来送……

………………

今天上午太忙了,十点多的时候,才回到办公室,今天可能只更三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