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1 章 · 被害妄想(27)
第191章·被害妄想(27)
炉内香火烧得旺盛,熏气沉沉,燎得眼球都有一种干燥的不适。
明明是供奉神祇的正殿,但视线穿越袅袅升起的香云,却被一帘厚重红布阻隔。
寺庙道长说,红太子的神像就在帘幕之后,由于红太子不喜子民直视,所以要遮蔽起来。
辛禾雪打量四周环境,帘幕的红色浓郁,凄艳好似院内杜鹃花,上方打了一个金漆牌匾“海国常春”。
“但祂的耳力是非常好的,每一个子民的愿望祂都会认真聆听。”
道长面容沉静,立在一旁说道。
“愿望实现了之后呢?”辛禾雪转头直直望向他,“那个吊死在禅堂的人,是我的同伴,在那之前他向红太子许了愿。”
为了索要报酬,红太子带走了他的生命?
道长一时间眼中闪过慌乱,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辛禾雪话语中隐含的对红太子的不敬,令他感到惶恐。
“祂是无私的神祇,你的同伴心愿已了,被带去了神圣的海国,在那里他将会远离凡世的贫苦和饥饿,不再有悲苦,不再有衰老,那是一个永恒的国度。”
辛禾雪眉眼压低,和这些虔诚的信徒说不清楚,他和周围的香客一样,跪在软垫上,弯腰伏低身形。
道长对他们说:“哪怕不将心愿说出口,只要在心中默念,你的念头也会通达地传递给神祇。”
辛禾雪的额头抵住软垫,这个姿势维持了三秒。
从垫子上起身,前行两步,他将三炷香插入大香炉中,只是动作不准一时歪斜,滚烫的香灰正好落到他手背上。
“嘶……”
他右手抖瑟一下,香灰掉进炉里。
把烫出的红印子往眼底放,却又肉眼可见地快速褪去了,皮肤恢复如初。
辛禾雪直视红色的帘幕,那里什么变化也没有。
………
顾觅风和辛禾雪一同离开寺庙,下山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一天之中阳气最盛的时候。
顾觅风肘弯上搭着外套,低头嗅闻了一下,确认上面没有沾上太多的香火味道。
“你向红太子许了什么愿望?”
辛禾雪说道:“我什么也没想。”
他来庙里不是为了这件事。
他既然没有许愿,那么身份卡上的答题时限倒计时也还在继续。
回到诊所内,辛禾雪、顾觅风和余星洲三人商议,“如果按照习俗,迎亲队伍会先到新娘家接人,再一路上山到红太子庙中。”
顾觅风眉头皱着,分析道:“迎亲队伍的首要目的地肯定是511,你今晚也别回去了。”
他看向辛禾雪,视线落在那张苍白的脸上,“你藏在这里,到时候我们守在你身边。不管来的是什么,总之,先火力攻击。”
顾觅风搬出偌大的皮革箱子,放到漆木桌面上时发出沉重重的响,一用力掀开来,他从中拿起两把MP5冲锋枪, 扛在肩上。
Bertta92FS, Uzi,M16,BenelliM3,PKM……
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把何青鸿的军火库都偷出来了。
“窝囊废情夫战略性联盟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
大概是辛禾雪脸上的表情心思太明显,顾觅风理直气壮地反驳“偷窃说”。
他坦荡荡地道:“大敌当前,就该放下小三小四的纠纷,一直对外。”
[那很团结了。]
[笑死,孩子亲爹来要老婆了,待会儿当三都赶不上热乎的。]
[一切恐惧都来源于火力不足。]
余星洲手里也被塞了把机枪,撇过头低低“啧”了一声,质疑地问:“这些东西吓唬活人还行,你确定对鬼也有效?”
他们这不是爆米花血浆片吧?
辛禾雪按了按眉心,叹气道:“早点吃晚饭吧,我饿了。”
………
顾觅风的屋子在诊所后方,打开诊所走廊尽头的门,就通向了中间四方的院子,院子和外界是孤立的,仅仅连通诊所和房屋。
助手小黄派不上用场,顾觅风干脆在早上给他放了两天假期。
夜里的风突然大了起来,窗外枯枝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打绿色玻璃。
辛禾雪抱着小黑,拿着指甲刀给它剪了剪稍长的前趾甲,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八减四是多少?”
“呜呜……”小黑狗的命运抓在妈妈手里,摆弄不了自己的前肢,“汪汪、汪汪!”
辛禾雪不吝啬夸奖:“好狗。”
他拍了拍小黑狗的脑袋。
“十一减四呢?”
这么复杂的数学题,把小黑的大脑给烧宕机了。
它呜呜咽咽地耍赖,讨好地去舔去拱辛禾雪,小狗味直接扑过来了。
余星洲叩了叩门框,卧室的门本来就敞开着,“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你是准备让它去考北岛公务员,入编当警犬吗?”
“听说聪明点的狗能达到五六岁儿童的智商。”辛禾雪摸了一把藏在怀里的小黑狗,掀起细密眼睫,“我只是想检验一下是不是真的。”
“几点了?”
余星洲抬起手腕看了一眼,“20点59分。”
在他话音落地的一瞬间,进到59秒,“到了。”
他转身反关了门,“我去外面守着。”
何青鸿伤重未愈,当时手术室条件有限,无菌操作不彻底,可能是伤口发炎了,今天高烧不退,躺在病房内昏迷。
而顾觅风守在诊所里。
如果要进入到卧室,必将通过诊所的走廊和中间的院子。
风一阵阵地刮着,穿堂声仿佛低幽的呜咽,除此之外,听不见任何人声,明明按照以往的时间,还有人在夜市的大排档吃酒打牌,小孩在楼上楼下来回跑,组成环境噪音。
然而在今夜,整座城寨都格外死寂。
遥远地、遥远地。
高亮一声唢呐提起,喜乐尖锐地奏响,马头琴和铜锣高低不平,乐声走街串巷地直直向这边来了。
乐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吵得人耳膜生疼。
锵咚咙咚锵!
锵咚咙咚锵!
伊伊伊,得得得,咙咚咙咚锵!
“汪、汪汪!”
小黑狗嗅到了环境里危险的气息,大声地叫嚣起来。
往往是没什么把握的情况下,小狗才会这样大叫。
辛禾雪攒起眉心,拍了一拍它,“回去。”
伴随着那些乐声行进,脚步声层层叠叠重重,他能够判断出来,来者不善,数量众多。
辛禾雪拿了一小塑料袋的酒精棉球,揣入侧袋中,再到小桌旁,配水吃了两粒药物。
苯二氮卓类药物虽然能够短期缓解急性症状,但具有成瘾性,长期使用可能导致依赖,不过既然是在游戏内,那么应该脱离后也不会影响现实的身体。
唢呐声一刻不停地穿凿大脑皮层,一下又一下。
辛禾雪喉结滚动,药物吞咽而落。
他拧转卧室的门把手,拉开门的瞬间,一张惨白的脸撞入他视野,距离近得鼻尖能贴到鼻尖,纸人顶着腮上两团红,咧嘴笑容挂到耳朵根。
辛禾雪的心跳直接漏了两拍。
无数纸人密密麻麻地立在客厅里,拥挤到无处落脚。
锵咚咙咚锵!
伊伊伊,得得得,咙咚咙咚锵!
它们将喜乐奏至高潮,片状的身体让出一条道路,尽头是停在院子里的一顶花轿。
辛禾雪瞥了两眼左右道路的纸人,它们漆黑空洞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但似乎没有伤害的意图。
“你把顾觅风杀了吗?”
他目光如直线地针对立在纸人堆里的余星洲。
“你一点也不意外。”院角芒果树的阴影中,看不见“余星洲”的表情,只能听见人声,“我给他留了一个全尸。”
“这样他可以完整地躺在婚床底下偷听。”
看来,红太子的喜好比常人能够想象的更加独特。
辛禾雪掐着自己的手心,维持神志清醒,用力的程度让他能够想象到一会儿松开时肯定留下了深深的印子。
满月的月亮却阴冷,照进院堂里,余星洲脚下的黑色范围比芒果树的影子还要偌大,蔓延到院子尽头墙角,又辐射满半面墙。
“你准备用余星洲的身体和新婚妻子洞房吗?”辛禾雪笑起来,淡色双唇抿出一层湿漓漓水色,惑人如胭脂艳丽,“听起来不错,我喜欢男高中生的身体。”
说完,不待对方反应,他在纸人重围中,进入了那顶花轿。
纸人们摇摇晃晃地抬起花轿,再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半道上,辛禾雪掀开帘子,往后看。
“余星洲”没有跟上来。
他之前的话或许让红太子放弃了那具身体。辛禾雪看了一眼身份卡。
【存活人数:7】
真正的余星洲没死, 而辛禾雪知道应该到哪里去找他。
见他从花轿里探出头来, 纸人黑洞洞的目光紧追而至,“大人会在正殿中等您拜堂,不要让大人等太久。”
………
红白事的通道都是从寺庙旁门进入,要绕一大圈才能去到正殿。
辛禾雪还记得他向道长问过了盥洗间在哪个位置。
路过的时候,他叩了叩花轿木窗,“停下。”
花轿停放下来,刚刚向他说话的纸人又走上前来,木木地开口:“有什么事。”
辛禾雪双手举着小黑狗给它看,说道:“我的孩子在哭闹,我需要先进行哺乳,才能去拜堂。”
“看清楚了,这可是你们大人的亲生骨肉。”辛禾雪担心它看不明白,揪了揪小黑狗的犬耳,又扒拉小黑狗的嘴筒子,撩出犬齿,小黑舞爪抗议,“呜汪汪!”
“它饿了,后果很严重。”
辛禾雪淡笑着,语气暗含威胁,挟天子以令诸侯。
“旁边就是盥洗间,我很快就会回来。”
纸人只好退让了一步,定定地站着,“我会守着你出来。”
“随便你。”
辛禾雪如愿地进入了盥洗室,哺乳本来就是个幌子,他不在意那些纸人守在门外。
不仅外面披红结彩,囍字的红剪纸甚至都张贴到了盥洗室的窗子。
辛禾雪推开窗,正要翻跃而下,底下的纸人抬起头,向他裂出一个笑。
但它很快笑不出来了。
“啪。”
打火机的火舌明亮窜起,酒精棉球快速引燃,砸到它脸上。
“啊啊——!”
叫声还没传出来,纸人就被烧没了上身。
辛禾雪落地后快速向前跑,丢下的几颗酒精棉球引子很快在他身后烧起熊熊火光,铺天盖地!
这才是他和顾觅风白天上山的目的,道长们忙着剪裁喜事窗纸,他们将汽油泼在了各个地方,只要一个火引子,就能够眨眼间引燃,何况这座寺庙本身就是由大量木质结构建筑组成,草木茂盛,天然的火场条件。
焰光高涨!顷刻间吞噬这片土地!
小黑狗紧紧追在妈妈后脚跟。
还在诊所的时候,红太子不明白他为什么对于“余星洲”不感到惊讶,实际上,祂的漏洞远不止一处。
“余星洲”把他抱下井壁的时候,辛禾雪看见了井内的倒影,像是隔了一层清透玻璃,里面的余星洲奋力用拳心敲击,向他呐喊。
不曾停歇的逃亡着,辛禾雪眼前终于出现了那个遭到荒弃的井口,他一路跃上井壁,小腿光裸肌肤被路上的芒草割了两道浅口子,鲜血蜿蜒流下来。
低头望向黑漆漆井内,他抱起小黑狗,深吸一口气。
“哗啦——!”
井中溅起高高水花。【带球跑吗?有意思。】
【由于玩家未在规定时间到达前作答,题目已刷新。】
………
辛禾雪不停地下沉,下沉,咸腥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过来,淹没了他,吞噬他的意识。
滴答,滴答,滴答……
时钟的时针被拨动,又发出齿轮般转动的声音。
他像是掉进兔子洞的爱丽丝,这段下坠的过程很长,又好像只有一瞬间。
辛禾雪湿汗淋漓地挣扎着醒过来,由于长时间的缺氧,胸膛剧烈起伏。
有人推了推他,“同学,快点下车了。”
他迷茫着,没有反应过来现今的情况,喉咙也有些哑,“下车?”
什么车?
他不是从井里跳下去了吗?
推他的那个男生本来有点不耐烦,等辛禾雪抬起头来看向他,又瞬间改了刚要脱口而出的恶劣口气,缓了缓语气道:“北岛城的大巴车不走进村的路,我们得在这个镇上找面包车或者摩托才能进村。”
公交车站点只设到了乡镇,现在司机到终点站了,正在路边饭店打午饭。
“听本地人说,离南湾村还有老长一段路呢,总不能走着去。”
“南湾村?”辛禾雪环顾了一圈环境,公交车内是窒闷的气味,如果是晕车的人,说不准坐了一会儿就要呕吐了,他跟着男生下车,“不是南湾城寨吗?”
“什么南湾城寨?没听说过,我们要去的不是南湾村吗?实践课的主题是调查北岛南海岸渔村的民俗文化,你完全没听老师出发前的讲解课吗?”
那个男生觉得很奇怪。
辛禾雪抬头环视了一圈街边的环境,宽敞乡道,柏油马路,下车的地方就是一家百货超市,店铺林立。
他警铃大作,“现在是什么时候?”
男生已经走远了,声音渐小,“中午十二点,老师说自由活动,一点半在公交站牌集合。”
辛禾雪从背包里找到了绝对不会在1990年出现的东西。
一部智能手机。
虽然和一块小砖头差不多厚。
他摁了一下旁边的电源键,屏幕亮起。
2010年5月16日。
他想起来了,南湾村。
南湾城寨就是在南湾村的废墟上建立的,十九世纪末突如其来的一场海啸,当局没有及时通知当地居民撤离,南海岸整片都被吞没了。
辛禾雪上网搜索所有关于北岛南海岸发生海啸的信息,一无所获。
他缓慢地蹲了下去,抱着膝盖,身份卡掉在地上。
“你也是玩家吗?”
一道男声响起。
“唉呀,你别蹲在地上,裙摆都脏了。”
女声紧接而至,辛禾雪被她拉起来,拍了拍百褶裙。
“我们也是玩家。”
一对情侣站在辛禾雪面前。
存活人数有七个人,剔除辛禾雪认识的,还有三个人。
他知道为什么从未在城寨见过这三个人了。
因为他们在的时间线不一样。
甚至世界线也不一致,在这个世界线,南湾村没有遭遇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