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3 章 被害妄想(19)

第183章被害妄想(19)[VIP]

杂物房最内里的货架上,一个个纸箱放着,打开时灰尘扬起在空中。

辛禾雪眼睁睁看着,有一只头顶两条长长触须的茶婆虫从纸箱里爬出来,窸窸窣窣,迅速地遁入了货架与货架底下的黑暗空间。

这种生命力和繁殖速度都相当惊人的物种,当你在光下发现一只的时候,意味着黑暗里已经挤不下了。

“啊。”顾觅风按了按额头,伤脑筋的样子,“应该听小黄的话,把这些箱子都清出去的。”

小黄就是在诊所打工还债的辍学大学生助手。

“……”

辛禾雪沉默了一瞬。

“北岛这种湿热环境,它们很容易生存和繁殖。”

他对顾觅风说。

顾觅风找到了目标,把整个箱子都从那层架子上搬了下来,“我是北方人,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蟑螂。”

大世界里没有严格的南北方说法,科技的高度发达让纬度带来的气候差异和四季变换无限缩小,尤其是中心城,这里的降雨近乎全凭人工,绿化带植物要么是三维投影,要么就是改良之后比空气凤梨还要耐活的物种。

顾觅风不像本地人。

辛禾雪侧目瞥了他一眼。

“怎么了?”

顾觅风望向他。

“……没什么。”

辛禾雪只是觉得他很奇怪。

顾觅风掀开纸箱盖着的外壳,拍了拍层层文件里的尘埃,“谭娥的病历本你拿走了?”

辛禾雪将病例本拿出,“在这里。”

顾觅风并没有收回去,而是把压箱底的厚厚一本日记本掏出来,放入辛禾雪手中,沉甸甸的实感。

“从1988年7月份开始看。”

几乎是一目十行,他的阅读速度很快。

无论是字迹还是内容,都像是精神污染,辛禾雪感到有一阵反胃的呕吐欲。

顾觅风并非是为了给城寨的所有茶婆虫一个家,才保留这些纸箱子。

他在搬入城寨后,拿到的第一个题目是。

【谁是艾瑞克医生最爱的人?】

城寨的人,消失了便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到警署报人口失踪案。

所以这间诊所的上一任拥有者艾瑞克,所有的东西都还保留在室内,而门口已经贴满了水电费欠缴通知单。

为了解题,顾觅风在诊所的一个柜子里,找到了艾瑞克的日记。

如果从七月初的日记开始看起,首行字就是关于一个新搬回城寨的女人。

他写她的长发飘飘,写她走过时,长裙带着薰衣草洗衣粉的香气,皮肤在太阳下像是剥了壳的鸡蛋。

艾瑞克书写的时候,没有写出这个女人的名字。

他的日记更多地使用“你”、“我”来代称。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陌生男人的来信。

一篇书信体的暗恋日记。

“1988/9/10,你的丈夫遭到海难去世,你一定饿坏你伤心吧?我多想抱住伏在床头哭泣的你。”

“1988/10/2,那个维修工在你家逗留太久了,尽管你们什么都没做,我还是好嫉妒、嫉妒。你怎么能让陌生男人进入卧室呢?”

“1988/11/3,谣言让你很困扰吗?是不是时时刻刻都要提心吊胆地害怕有人在身后戳你的脊梁骨?”

“你终于来看我了,这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沟通,你好像被咨询室里的装修吓了一跳,很特别吧?这是我按照你的卧室复刻的,每天晚上躺在这一模一样的床上,就好像你和我睡在一起。”

“但对你来说,我只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不甘心、不甘心。”

如果只是初次见面,“我”怎么会对“你”在家里的一举一动、家里的一切事物都了解得这么清楚?

他简直是生活在谭娥家里的一个孤鬼。

谭娥的一举一动,他都立在房中冷冷地盯着。

越是看到后面,艾瑞克的字迹越是乱,字形潦草,书写力透纸背。

辛禾雪恍惚间发现这些纸好似被水泡透了,拧一拧都能滴滴答答地下雨。

隐藏在笔画之间的癫狂和恶意,凝结成水珠森森地渗透出来。

大量笔迹内容有关于臆想、跟踪、窥探……

到后面更是不加掩饰的露骨。

“我刚搬过来的时候,还在药柜里发现了大量γ-羟基丁酸和□□。”

顾觅风的话音拽回了辛禾雪的心神。

诊所不做手术,如果有手术,就推荐到外面的医院去——

这是所有城寨医生的共识。

γ-羟基丁酸和□□,这类用于手术麻醉的药物,在诊所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但是除了麻醉和镇静,它们还有致幻的作用,毫无疑问地,被用在了艾瑞克的催眠治疗里。

这个魔鬼大约是既谨慎又疯狂地,在日记中一字不写这个女人的姓名,却又笔触清晰地写下了作案手法,沾沾自喜,陶然自得。

几张购物的单据从日记本里掉落下来,货物是外文名字的微型摄像头。

日记还有记录的最后一天,是在九八年的年末。

“你邀请我上门为你进行催眠治疗,亲爱的,我真的好高兴。”

到这里,一切就结束了。

艾瑞克失踪,谭娥死亡,风言风语喧嚣尘上。

整本日记本,简直就是犯罪实录,如果往前翻,就会发现谭娥不是第一个,她恰好是最后一个。

【谁是艾瑞克医生最爱的人?】

这就是顾觅风得到的题目中的答案。

一般的情况下,对一个谈过多次恋爱的人来说,印象最深的恋人是初恋和最后一个,毕竟大脑的记忆功能有限。

尽管这是犯罪而不是恋爱,但第一个受害者和最后一个受害者给凶手留下的印象必然最深。

现在的情况是,这名失踪的医生,就躲在511室。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艾瑞克就藏在你家里的?”

顾觅风背靠着架子。

“我搬进城寨的那一天,房东把钥匙给周辽的时候,说511已经空置了近两年。”

“我们花了一个下午,请人把所有的家具都丢了出去,又搬入新的家装,布置得很干净完善,只除了一点。”

辛禾雪在第二天早上睡醒之后,发现他们打扫的时候遗漏了天花板,而卧室的天花板中央,有一大块的地方白色涂层剥落,电线杂乱地垂下来一小截。

看起来就像是曾经那里本来吊着一款电器。

周辽出门前,他还叫对方记得找个装修师傅,重新给天花板刮腻子粉饰一下。

而糖水铺的阿婆说,谭娥是在睡梦中被三叶电扇掉下来砸中,昏迷中失血过多死去。

那天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辛禾雪就推断出来,他们住的是一家凶宅。

黑心房东甚至隐瞒真相,没有给他们任何的房租减免。

雷念巧提醒他道,辛禾雪入睡时,有个东西穿着白色的衣服,从天花板悬挂下来,每只脚上都长满了眼睛。

白色的衣服,有可能是白裙子,也有可能是白大褂。

通常诡物的特征和生前有所关联,明珠变成诡物后,让诡域内几乎所有人看起来都是她理解中的动物模样,雷念巧跳楼时因为最终卡在树上,化身诡物后脖子夸张地能像橡皮筋一样伸长,而他家里的诡物,听起来有很多眼睛。

眼睛,某种意义上象征着“窥探”。

所以,辛禾雪倾向于他房中的东西是艾瑞克,而非谭娥。

他给手枪装上弹药。

同样绑在大腿枪套中的,还有一把匕首。

“走吧。”

辛禾雪说。

顾觅风问:“去哪?”

“偷情。”

辛禾雪看了看窗外夜空,眼尾微弯,狐狸般睨了顾觅风一眼。

“今晚何青鸿不在。”

顾觅风喉头干涩,上下一攒。

………

房子寂静,内里空无一人,和蓝调的夜幕一样安宁。

蓦地,喘息炽热,有人撞在门上,突然的声响,效果就像是足球踢在玻璃上一般有力地打碎宁静。

亲吻难舍难分,大手从脊背一路下滑到腰侧。

“还在外面,你别那么急。”一道轻哑的话音从唇舌溢出,低低道,“先开门。”

声音断断续续,衣物摩擦细细碎碎,急切地在钥匙串当中摸索到正确的一把,插入锁孔,顺利将门打开。

“吧嗒。”

房子里的灯光亮起,映照到走廊上,很快地,伴随门关上,走廊重归黑暗,头顶511的门牌也寂寞下来。

门内却是烈火烹油地滚热。

呼吸交织。

乌发缭乱如云,往日里淡粉双唇被挤压出艳丽的红,下巴还能隐约看见牙印。

顾觅风很诚实,他确实是一个连其他适龄人类的手都没牵过,更谈不上接吻的纯洁度满分处男,所以,在接吻这件事情上,获得了零分。

他一上来要么莽撞地亲到了辛禾雪的人中,要么磕到了牙关。

辛禾雪不得不花一点时间排练,让他们的戏排得真实一些,而不是让诡物看笑话。

微微睁开眼,他眸中水光潋滟,隐秘地向室内扫了一圈。

没有异样,就好像那东西不在这里。

光是这个空档,顾觅风的手都快探进旗袍底了,掌纹都被体温带得火热,偏偏辛禾雪的肌肤又白又细,敏感得稍稍用力摩挲便泛起潮红。

“到、到沙发上去。”

辛禾雪吐息,推了推他的胸膛。

“要在沙发上吗?好刺激。”顾觅风为平定心跳,深呼吸一口,然而鼻间萦绕令他神魂颠倒的冷香,“辛禾雪,这是我的初夜。”

“顾医生,这是你应该的。”

他把顾觅风推到沙发上,骑在对方紧绷的腰腹上,这一片肌肉精劲发硬,辛禾雪要是往后坐,更是烫得吓人。

眉心微微蹙着,辛禾雪没多余的耐心,直接拽开了男人碍事的领带。

而他自己旗袍斜襟上的纽扣,早在接吻时就被顾觅风拧开了,如今在灯光下扯开一片,漂亮的锁骨,肌肤白皙细腻,锁骨窝里盈着一汪粉色。

“孩子没关系吗?”

顾觅风摁住他的腰肢。

“……别管那么多了。”

他像是一分一秒地等待不及,耳朵是难耐的情色。

他们在地板上的影子,天鹅交颈般痴缠。

□□,层层叠叠。

“……嗯!”

突然地,顾觅风抬手,一支小型注射器针扎入辛禾雪侧颈,冰凉的药液顺入血管内。

青年软软地伏倒在顾觅风身上,急促地呼吸着。

顾觅风拂过辛禾雪后脑的柔软发丝,“好了,很快就会过去的。”

呼吸声越来越急,越来越重。

这声音却并非来自他们当中任何一个。

给足能够满足窥视欲望的刺激内容,就和钓鱼钩上放诱饵差不多,鱼儿迟早要咬钩。

“妈妈……饿……”

提示音正确。

辛禾雪猛然支起,高高抓着雪亮的刀锋,速度破空地扎下,顾觅风头向内一歪,那匕首正好避过他,刺进沙发下。

“啊——!”

尖叫声从沙发下方爆出。

顾觅风就地一滚,辛禾雪顺着刀锋,势如破竹,豁然给沙发表面拉开一大道裂口。

暴露在白炽灯下的诡物令人呼吸一窒。

辛禾雪怔了怔,被从后而来的一股大力拉开。

砰!

砰!

砰!

接连不断的子弹射入一颗颗眼球,中弹的眼球就像是饱满的葡萄一样炸开,汁水四溅。

但是火力远远还不够,它的眼睛实在太多了,和它的千足一样多。

这是一只半身人形的巨大蜈蚣,就像动画里常出现的半人马,把马的部分换成千足虫,就很形象了。

每只步足上结满瘤子一样的眼球。

正是这样的步足,让它爬在天花板上,拍下一张又一张照片。

它就那样盘曲在沙发里面,原本的东西已经被它掏空了。

不过是少了几颗眼睛,对它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的损耗。

枪声让它兴奋起来,蜈蚣如同听见笛声的眼镜蛇,直立起半身。

还穿着生前的白大褂,有够令人恶心的。

蜈蚣现在显然非常愤怒。

辛禾雪是它盯上的新猎物,这个人怎么敢——!

怎么敢霸占它的诊所,怎么敢学它的伎俩,和它的猎物交.媾!

它迅疾地扑过去,和顾觅风厮打缠斗起来,千足不断收紧,仿佛要将人活活绞死。

只剩干瘪一层皮的头,被顾觅风一拳砸歪了去。

得益于顾觅风刚刚为辛禾雪注射的少量镇静剂,没让他惊恐发作。

但是人和蜈蚣缠斗得太近了,辛禾雪双手握紧枪支,眼睛不断地随着他们偏移视线,调整角度。

不行,他没法保证开枪不误伤顾觅风。

忽然地,蜈蚣动作一顿,放弃了这个难啃的硬骨头。

它千足一攒劲,向辛禾雪扑过来。

顶着白炽灯,盖下一大片畸形阴影。

“叽叽,妈妈……!”

辛禾雪的影子,突然脱离他脚下,形状汇聚如同一滩泥,紧接着,又瞬息之间捏出了新造型。

紧要关头,一只黑色的狗贴地面暴起,拦腰扑咬蜈蚣!

尖利的牙齿完全刺穿人身和蜈蚣衔接的部分。

明明是由影子塑造的狗,却从尖齿里滴出涎水,不知道是什么成分,蜈蚣尖啸挣扎,和脱水的鱼一样扑腾。

“放过我!放过我!”

到了最后关头,蜈蚣眼前又走马灯一般地回放起死前的一生,最终,它双目定定地盯着辛禾雪,错当了另一个人,凄厉的叫道:“该死的女人,你竟然敢在酒里下药!”

如影随形的窥视感,名为催眠治疗的迷.奸,子虚乌有的张贴在布告栏的罪状……长期精神折磨下,那个女人变得逐渐神经质,但医生开的安眠药她一颗也没有吃。

最终全都成了还治其人之身的武器。

辛禾雪走到卧室内,天花板上还没有找师傅重新刮墙腻子。

谭娥在杀人之后,精神状态或许是已经差到极致,或许是担心事发,最终选择了上吊。

重力下,一颗螺丝松动,三叶吊扇就是这样砸毁的。

反杀了主治医生。

这就是谭娥的秘密。

身份卡发热,他的答案正确。

“你怎么猜到艾瑞克藏在沙发底下?”

顾觅风站在卧室门框旁。

辛禾雪摇头,“不是我猜,是它一定会到沙发下。”

窥视者本身就是一个无定所的诡物,雷念巧口中说,它“趴在窗外,爬进浴室,藏入床下,把身体塞进橱柜”,只要能够满足窥探欲的躲藏地,它就会出现。

“好可惜。”顾觅风叹气,他衣服上沾着蜈蚣眼球爆汁的黏液,风度全无,“这本来是一个美妙的夜晚,我还挑了螺旋纹的安全套。”

“对了,这东西怎么办?”顾觅风侧了侧头,示意辛禾雪看向客厅,“我是说,我的继子好像要把它吃掉了。”

他完全把自己放入了继父的位置,而他的继子是一只会到处捡垃圾吃的黑狗。

辛禾雪眉头一皱,快步错开顾觅风向外走。

情况没有顾觅风说的那么可怕,但黑狗确实对着蜈蚣的尸骸直流口水。

小怪物还记得要让妈妈先吃。

“妈妈……吃……”

它叼着猎物,来到辛禾雪脚边,一刻也不停歇地摇晃着尾巴。

它从妈妈的一些记忆碎片里,看到了或许会受妈妈喜爱的形象,于是把自己捏成了这样。

辛禾雪盯着小怪物看了两眼。

周辽难道也是条狗?

这个猜想,让他的眼皮跳了跳。

眼前这条黑狗的双耳立着,看起来像是胡狼。

它让辛禾雪无端想起了赛托-阿努比斯。

“不,我不吃。”

辛禾雪拒绝。

小怪物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不吃,妈妈平时都吃一些不好吃的食物,又没有营养,真的把肚子里的它养得很差。

它必须得非常用力地忍住,甚至强行让自己休眠,才能克制吞食母体内器官的欲望。

它知道不能吃,吃掉了妈妈就会受伤。

为了更有力气保护妈妈和储存能量,小怪物大快朵颐,一颗颗爆浆眼球在它口齿里就像是脆啵啵。

辛禾雪小腹涌起温暖的热量,有一种充盈感,来自那个叫“胞宫”的新器官。

“它的本体还在我肚子里。”

辛禾雪说。

顾觅风打量着吞吃食物的影子狗,“这是让它外显的一种能力?”

辛禾雪:“我不清楚。”

不论怎么样,这个狗儿子还是有用处的。

顾觅风趴在地上,逗狗地,“汪、汪汪?”

看不过眼,辛禾雪出声问:“你在做什么?”

顾觅风指了指黑狗,“我在和它交流感情。自古以来,都说继母难当,到了新时代,继父也是一样的。”

“你放心,为了我们的家庭和睦,我一定会让孩子接纳我的。”

他义正辞严。

眼下的尸骸只剩了人形,小怪物停了下来,或许是觉得剩下一层皮的干尸不好吃,它只吃了那些汁多味美的眼珠子。

“嘘。”

辛禾雪悄然竖起食指。

走廊外传来沉稳脚步声。

何青鸿回来了。

他的眸光闪了闪,拎着顾觅风的领子提起,反手将他往房里一推,压低声音道:“躲起来。”

顾觅风不满地腹议,“凭什么?我那么见不得光吗?”

不对。

何青鸿是情夫,而他是今晚辛禾雪偷情的男人,古语有言——

夫不如情夫,情夫不如偷人。

何青鸿不如他,此为一胜,他拿下一胜,此为二胜,如此一来,胜胜不息,大获全胜。

顾觅风阴暗而又风光满面地,躲进床底。

然而,嗅闻到仇人的气味,黑狗冲着门吠叫起来。

“汪汪汪!”

这个完蛋孩子,原本左一句妈妈饿,右一句妈妈吃,现在学会的第三句话是狗叫。

辛禾雪一拍它的脑袋,低声警告:“小黑,回去。”

黑狗呜咽了一声,重新散开变成影子,回归辛禾雪的脚底。

在吠叫响起时,走廊的脚步声有一瞬间停顿,又继续向前。

何青鸿叩了叩门,“辛禾雪?”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