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8 章 被害妄想(14)

第178章被害妄想(14)[VIP]

辛禾雪将检查服换下来,重新穿回自己的衣服之后,他才向外走。

顾觅风租用的诊所从外面看铺面不大,但是进入之后才发觉,除却前台的诊断附带缴费区、配备一排座椅的候诊区和一整面柜子的拣药区,再往里走还有一条长廊,长廊两侧各有不同的房间,检验室、影像室、输液室、注射室、卫生间和杂物房。

几乎算得上一个小型的医院,什么症都看,什么症都治,但是不做手术。

城寨里的大多数医生都是如此。

对于需要做手术的病人,都转介绍到外面北岛城的医院去。

刚才进行超声波检查的影像室就在长廊的最里侧,辛禾雪从那里出来时,撞上了一个陌生面孔。

也不算太陌生,之前见过一面。

“啊……你是那个辛老师?”

既是助手又是护士的年轻男生问,他手上搬了一大堆的纸箱子,因为堆得高过了头顶,所以只好伸着脖子从纸箱左边探出头来看辛禾雪。

辛禾雪礼貌地笑了笑,“嗯,不过我目前从幼儿园辞职了。”

“这样啊,”男生点点头,表示了然,“在幼儿园工作应该挺辛苦的吧,不知道为什么,上次跟着顾老师去幼儿园帮忙体检,明明是大白天,总觉得阴森森的……”

向外走的时候,辛禾雪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了两句。

“看起来你还很年轻,已经毕业在这里工作了吗?”

“倒也不算是毕业了啦,期末考的时候作弊被北岛大学医学系开除了,实在找不到工作,又欠了高利贷,顾老师帮我还上了,代价就是我在这里无偿打一年白工,想着反正都这样了,那就好好学点东西吧……”

辛禾雪没想到他的经历这么曲折,侧目看了看对方。

“别看我这样,患者还相当信任我呢。”男生眼底挂着两个青色的黑眼圈,看上去命很苦的样子,“反正城寨里的诊所十个有九个都是无牌违法经营的,之前有个医生横跨中西医,还顺带看精神病,一个证都没有。这里有的人听说我上过大学,扎偏了都夸大学生就是有劲。”

“哦对,说远了,”助手搬着箱子,偏过头看辛禾雪,“你这是生病了吗?”

辛禾雪眸中闪烁了一下,“嗯,身体有点不舒服,找顾医生检查了一下。”

助手关切地说:“你看着脸色这么白,平时要多注意身体,年轻人不要熬夜……”

……总觉得对方比他更需要睡眠的样子。

顾觅风到底是这么样的一个黑心老板。

辛禾雪默默想着,口中道:“多谢关心。”

助手把手上的好几个纸箱子一下放到拣药区的墙角,扬起小片尘灰。

再看向随后走出来的顾觅风,“老师,这些东西可以丢了吗?装修那天工人没清走,反正都没用了。我去把它们丢了吧?”顾觅风走路时带起外套的衣摆,镜片后狭长丹凤眼随意瞥了一眼地上的杂物,“先留着,说不定还能用得上。”

“都是上一个医生留下来的记账本和病人病历,都成老黄历了,卖废纸都卖不出五毛惊爆价,留着干嘛啊……”

助手嘀咕着。

门外有新的病人进来,顾觅风抬起下颌,示意道:“去。”

助手和辛禾雪打了声招呼,面色有点少男羞赧地,“我先去看看病人,那个……辛老师,下次有机会再聊。”

辛禾雪淡淡笑了一下,“好。”

顾觅风清了清嗓子,有意提高了音量,“辛老师,我先给你开点缓解早孕呕吐的药物。”

“你最好定期来做产检,有什么不舒服都要留意。”

闻言,助手脸上少男怀春的心思,顿时像是被一针扎破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

顾觅风自胸腔中挤出一声必胜者的冷笑。

看吧,愣头青的爱慕就是这么脆弱,半点都经不起世俗考验。

他的优势就这么在对比中彰显出来了。

辛禾雪站在柜台前面,接过顾觅风递来的纸质报告。

在对方拣药的时候,辛禾雪瞥见了什么,手肘压着台面,视线往下一扫,柜台底下拉开的一个抽屉里,静静地躺着一柄手枪。

顾觅风刚从整面药柜里找到目标物,转过身来时显然也发觉了辛禾雪的动作。

他只长腿屈膝一抵,将抽屉重新推了回去,接着向辛禾雪神色自若地解释道:“毕竟我是个手无寸铁的医生,还是要警惕一下医患纠纷的。”

身高近一米九的、手无寸铁的双开门医生吗?

辛禾雪瞟了他一眼,并没有多问。

顾觅风把药递过去,“一次一粒,每天一次。”

………

城寨早市散去之后,街道积着黑色污水的洼地上残余了几撇黄绿色烂菜叶子。自清明节过去,这边气温就逐渐升起来了,北岛特殊的热带气候,让空气里好似都时时刻刻藏着果蔬快速腐败的味道。

辛禾雪拿着那份纸质报告书,心不在焉地找了个街边的店子吃午饭。

其实现在才是十一点出头,离午饭的高峰时候还早。

店子是城寨里一家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冰室,外面的红字招牌脱了一个偏旁的红漆,里面是纸皮石地板,大约是早餐时间结束后才拖过一次,有点水漉漉的反光,过道两旁陈列木色鸳鸯卡座,淡绿色瓷砖墙,天花板的三叶吊扇缓缓转动着。

笨重电视机摆在半墙柜子上,播放的节目当做了吵闹背景声。

“客人想吃点什么,看墙上菜单喔。”

小妹趿拉着拖鞋,撤下另一张卡座桌子上的残局。

辛禾雪选了个能够看见外面街道的位子,他将报告书反扣在桌面上。

“一份鸡扒滑蛋饭和猪仔包。”视线扫过“各式饮品”的栏目,辛禾雪沉默了一瞬,忽而问,“店里有酒吗?”“酒只有啤酒喔,我们都卖咖啡奶茶柠檬水红豆冰……”

一般来说,饮酒会增加流产、早产和死胎风险,所以孕期应该完全避免饮酒。

但他肚子里这个东西,真的能这么轻易弄死吗?

万一胎死不了……

酒精进入胎儿体内,有可能导致FASD胎儿酒精谱系障碍,胎儿面部畸形、智力障碍、行为异常。

周辽本来就是个不大聪明的文盲,基因能好到哪里去?

再生出一个严重智力障碍的小怪物……

辛禾雪闭了闭眼睛,薄白眼皮痉挛了一瞬,重新对服务员道:“一杯柠檬水。”

………

嫩黄滑蛋裹在饭粒外,用勺子挖起来送入口中,口感香甜柔软。

辛禾雪望向外面的街道,白皙侧颊看不出什么神情,手中无意识地拿筷子戳了戳鸡扒,恹恹的模样。

他一餐吃得很慢,细嚼慢咽到了正式饭点。

冰室里的客人就拥挤了起来。

“唉呀清明都过了,对面那个姑婆做什么还烧纸,摆一盆烧得乌烟瘴气的……”

“搞什么啊?怎么不拿回家里烧,在大街上烧,两边都是饭店,大家要吃饭的嘛。”

“就是喽。”

人声喧闹嘈杂。

邻座刚刚说话的男子“啪”地按响了打火机,火苗一窜点燃了香烟。

“可以不抽烟吗?我怀孕了,闻不了二手烟。”

声音泠泠,像是唱片机里才会有的低柔细致音色。

男子原先满脸不耐,转过头去,眼睛直了,怔怔然地摁灭了手中的烟。

乌发雪肤,鼻挺唇淡,无一不恰到好处美得令人目眩。

那样冷然地垂着眼帘,睫毛比发丝的颜色稍深一些,眼睛从睫毛底下斜瞥了男子一眼。

分明是讽意刺人的眼神,无端叫人骨头都被戳酥软了。

“叮叮咚咚。”

外面哗然开始刮起了急雨,砸得路边铁皮棚顶作响。

辛禾雪咬住柠檬水的吸管,杯壁凝结的水汽蒙蒙地如雨滑落。

他听见邻座的男子向同伴抱怨。

“娘的,怀孕了跑外边来吃饭,抽个烟还得她脸色,我又不是孩子他爹,她老公是死外边了吗?不会在家做饭?”

小妹敲了敲桌面,“不好意思哈,先生,小店禁止吸烟。”

她努了努唇,示意男子看钉在墙上的标识牌。

“要抽烟的话,请移步别的店。”

外面都下雨,再挪步多麻烦,男子讪讪地不说话了。

小妹摁下按动笔,拿着小本,“要吃点什么?”

他们点了餐,又继续说回之前的话题。

“都下雨了,对面那个开糖水铺的姑婆怎么还在烧纸?”

“我听说是烧给她女儿的。”

另一张卡座的三位客人也参与了聊天。

“白发人送黑发人?”
“是吧,上次路过,我崽吵着要吃糖水,买的时候在店里看了一眼,墙上摆着黑白遗照,一张是个老头,估计是她老伴,另一张可年轻着呢,真可惜。”
“我知道,她女儿本名谭娥,出去读书了,后面结了婚又回城寨来,找了个当老师的工作,改了名叫什么安妮……我侄女之前就在那个花朵幼儿园,她还带过的嘛。”

柠檬水轻轻一推,辛禾雪重新扬起唇,面向服务员,“买单。”

………

疾风急雨。

一时半会儿还大有停不下来的架势。

辛禾雪来时没带伞,要回住处,就得过对面去。

棚外雨下成了整整齐齐的白线,落到地上又烧出白烟。

他从冰室这头的街,一下子埋头冲入雨幕里了,像只蝶蹁跹到对面。

雨下得要浇灭铜盆里的纸钱,阿婆赶紧收拾地将盆端进屋内了,口中念念叨叨地说:“阿娥,阿妈给你烧的钱可能湿了,记得晒干才用……”

因为女儿忌日,她的糖水铺今天开着门却不开张,所以没有客人,但晴天里摆放在外头的桌椅还要搬回去。

她已经上了些年纪,搬动板凳的时候,腰就像是一根压弯了杆的秋稻。

身上带着水汽的年轻人跑过来,帮她折叠起小方桌,“我来吧。”

辛禾雪根据阿婆的话,把桌椅摆到室内的墙角。

“好了,那我先走了,您注意身体。”

他转身的瞬间,一只手牵住了他的手,那只手背上布着皱纹已经不再年轻了。

阿婆抬起灰白的眼睛,茫然若失地喊:“阿娥?”

辛禾雪才发觉她的左眼由于白内障丧失了大部分视力,右眼似乎也不是那么清晰,“您认错人了。”

无风经过室内,内里桌子上的筷子筒却倒下了,筷子噼里啪啦甩了满地。

辛禾雪看过去。

墙上的神龛静静点着两只红烛,幽幽摇摇,彷彷徨徨。

另挂着两张黑白遗照,右侧那张年轻女人,面若银盘,笑意吟吟,向着他看。

辛禾雪一恍神,那个玻璃框内的女人面容吸饱了水,向种子一样肿胀起来。

“不好意思啊,年纪大了不中用,认错人了,”阿婆好好拍了拍他的手,才松开了,“总以为是阿娥回来看我……多谢你啊!”

“没事,举手之劳。”

辛禾雪离开前,再向那面墙瞥了一眼,女人依旧面带笑意,一旁神龛上的红烛,烛泪盈盈堆积。

【请听第六题:谭娥(安妮)的秘密是什么?(10分)】

【听说孱弱的人类淋了冷雨就会生病,真是不可思议的脆弱生物,还研究出了冲热水澡和喝姜汤驱寒的办法。】

【如果是人工智能就完全没有这样的烦恼呢,真羡慕(*^^*)】

辛禾雪在楼道上将口袋里发烫的身份卡拿出来,他盯着文字看了许久。忽而发觉后面说的话并非是题干。

而是游戏系统阴阳怪气的关心。

大概是想表达催他洗个热水澡再喝碗姜汤……?

辛禾雪曲起手指, 轻轻绕了绕湿润的发尾。

他翻了翻, 第六题暂时不急,明天可以再去看看糖水铺的阿婆,寻找眉目。

而上面的第三题他还没有完成,那道关于谁才是披着羊皮混在羊群中的刽子手的题目。

让他想想,该怎么抓住邻居先生的马脚呢?

………

可能是受到雨天影响,房子里有一种潮湿腐败的气味。

窗外一片阴霾之色,雨水流淌在玻璃上。

辛禾雪用毛巾擦着头发,从淋浴房内出来,懒洋洋地盘腿坐在床上。

床头柜上的检查报告在下午回来的时候被雨水打湿了,纸张摸上去还有点润润的触感。

看着胞宫内奇异的雾状黑色。

他微微眯起眸,手中擦头发的动作也停下了。

“小怪物,能听见吗?”

辛禾雪的手抚上小腹。

没有回应。

这很奇怪,因为他前几天在花朵幼儿园的时候,还听见这个小怪物喊饿。

周辽也不知道死了没有,这么多天没有回来了。

既找不到人算账,也找不到人和小怪物沟通。

看得心烦,辛禾雪将纸质报告直接塞入抽屉之内,眼不见为净。

眼角余光瞥向一个区域,他忽然直起腰来,从床上下去。

方形鱼缸摆在客厅电视柜旁边的桌上,辛禾雪还买了一个特别的暖光射灯,开着灯的时候,缸内波光粼粼,金色游鱼绮丽。

现在,那两只金鱼都漂浮在水面上,已经死去多时了,只剩氧气泵噗噗地向上冒着密集水泡。

原来房间里那股腐败的腥气是来源自这里。

什么时候的事情?

辛禾雪记得早上他出门的时候,金鱼还活得好好的,他给它们喂了饲料,才关上门离开。

有谁进过这间屋子?

有谁打开了房门,趴在鱼缸前,黑色的眼睛贴得严丝合缝,盯着这些金鱼。

再将漂白剂倾倒进入缸内,看着它们疯狂地游动,尾巴拍打水面,一直到最后动作变得迟缓,倾斜着翻过来。

浑浊的水荡开了鱼鳃里的血丝,鱼肚惨白,无神的鱼眼鼓着,直直望向凶手。

是谁?

辛禾雪又感到了一种无所适从的被窥视感。

他意识到自己无法控制住加快的呼吸,生理性冷汗从额角滴落,氧气剥夺,侧颊苍白。

恐慌发作——

他的被害妄想症到了新的阶段。

今晚的雨怎么越下越大了?

辛禾雪尝试转移注意力,侧耳去听不停歇的雨声。

仔细去听,他却听到了一道人声。

“阿雪,我是周辽。”“我回来了,开开门。”

辛禾雪本能地想要去找到周辽,最好把他现在颤抖的身躯蜷起嵌进对方的身体里,寻找一个安全的角落躲藏。

等到这一阵过后,再揪着周辽的领子,好好算账。

他趴到门后,手搭在门把上,通过猫眼望外看去。

黑漆漆的走廊。

“阿雪,我是周辽。”

“我回来了,开开门。”

周辽?

外面分明空无一人。

辛禾雪后背僵了僵,惊恐发作下无法自控的头脑迟钝地回归。

他意识到人声来自他的身后。

辛禾雪倏地转过身去,背抵门板。

客厅窗帘飘忽地荡起风的形状,雨天窗户没有关紧,凉风穿越客厅掠过他的小腿。

寒意从地板顺着脚踝攀升。

窗帘停滞,直直垂下,一只眼球在窗缝里盯着他。

“阿雪,我是周辽。”

“我回来了,开开门。”

周辽怎么会说话呢?

辛禾雪顺着门板软倒滑下。

………

剧烈的拍门声,嘭嘭嘭地响。

何青鸿一打开门,怀中就撞入了一股冷香。

他问:“怎么了?”

辛禾雪挤过他身侧,直直地向何青鸿客厅的窗户跑去。

铝合金窗户猛地拉开,发出刺耳的刮玻璃响声。

辛禾雪手撑在边缘,俯身向外看去。

他的姿势实在是看着风险,何青鸿眼皮一跳,拦腰将他拽回来。

“你怎么了?”

何青鸿严肃问。

辛禾雪缓了缓气,被对方带着坐到藤椅上。

撩开湿漉漉的刘海,辛禾雪胸膛起伏逐渐平定,等到能开口说话时,声音微哑,“周辽回来了。”

这么说有些歧义,他又补充,“它说它是周辽,在我房间的窗外。”

但他刚刚撑在窗户边缘,向那边看过去,却又找不到踪迹。

何青鸿一时间没能太理解,“这里是五楼,辛禾雪。”

他以为是辛禾雪太过于思念周辽,所以产生了幻觉或者是别的什么情况。

他不能再将真相隐瞒下去。

“有一件事你必须得听我说。”

何青鸿屈膝抵着藤椅前的地板,又握着辛禾雪的小臂,让辛禾雪不得不直视他。

他的嗓音天生质感冷然,一字一顿话语清晰地说:“周辽死了,他那天乘坐的船,在出发的十五分钟后于海面上爆炸。”

“打捞上来的尸体裹在尸袋里,其他人的尸体都由家属到场认领了,乘客名单排除下来,只剩下他的名字。”

何青鸿残忍地问:“我从警署那里拿回了现场的照片档案,你要看吗?”

青年低着头,刘海垂下来挡住了根根分明的睫毛。

何青鸿突然被对方爆发的力量,猝不及防地轰然推到地板上。

以辛禾雪的力气,和他的反应速度,何青鸿本可以轻易制服对方,但比训练多年的反击本能更快的——

是护住对方的手。

半湿润的乌发脑袋靠着何青鸿肩颈,呼吸温热,过于紧密的身体相贴,让何青鸿脊柱过电般发麻。

他的左腿被辛禾雪压着,几乎只要一屈膝,就会抵入对方两腿之间。

何青鸿压抑呼吸,心跳却越来越快。

辛禾雪牵起了他的手,放在了一片温暖起伏轻缓的区域。

“可我怀孕了。”

凄凄的,艳艳的,他伏在何青鸿身上,像是一道白蛇。

“何先生,我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魅魔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