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8章 偷来的三十年
夜风在高空变得格外凛冽。
带着雨后城市深处特有的尘埃味道,和一丝若有似无铁锈味的冰冷气息。
脚下城市仿佛变成了一条流淌的光之河,汽车的鸣笛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霓虹招牌、车灯长龙、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在这黑夜中,汇成一片迷离的光晕。
贺明朝就站在护栏边,双手扶着铁栏杆,背对着天台入口。
他依旧穿着那身合身无比的西装,身形在城市的背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异常挺拔。
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下方流动的光河,看不清眼神。
他微微仰着头,似乎在观察那片在城市之中看不清楚的星空,又仿佛只是在感受这高处凌厉的风。
“啪嗒……”
沉重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在空旷的水泥地上响起,打破了风声营造的孤寂感。
贺明朝嘴角略微勾起一抹笑意,精致梳理后的头发被风微微吹乱,一丝发丝垂落在镜框上,缓缓笑道:“你们这些执法者真有意思,总喜欢在天台上见面。”
“无间道?”
“哈哈,好久之前就想说一次试试了。”
说着他缓缓转过头来,看向眼前这个瘦削老成,看起来似乎老了不知几十岁的男人:“你看起来好像一直没怎么变啊,还是那么老古板。”
刘海柱神情少有的放松,走到他旁边,双手靠在栏杆上叹息道:“你倒是变得比以前油滑了不少。”
“没办法啊……”
贺明朝毫不在乎形象,背靠在栏杆上仰望着星空:“我不像你,你走正途,前程远大,我没得选。”
刘海柱没有接他的话,反而伸手递给他一罐啤酒,眯着眼看向整个城市:“这世上,各有各的隐晦与皎洁,我未必如你想的那样轻松,三十年……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每次压力大的时候,我就会到这里来,站在这里朝那里看看,你猜每次我在看这些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贺明朝接过啤酒转过身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喝了一口啤酒,意有所指的笑道:“这里视野不错,万家灯火,人间烟火,每一盏灯后面都是一个故事,或悲或喜,或绝望或希望……”
然而刘海柱却缓缓摇了摇头:“我想的不是这些,我想的是……世界变化的真快啊。”
“我们那个时候,连火车都是慢吞吞的,从越州市到燕州市要三天两夜,从燕州市到敖北草原又要三天两夜……”
“但是我们真的去过好多地方啊,草原、沙漠、大海、雪山。”
“那个时候根本想不到这个世界日新月异,变化的竟然这么快,一眨眼的时间,从这里到敖北草原竟然只需要坐二十个小时的飞机就能到……”
“方便。”
“快捷。”
“但我们却再也没去过了。”
说到这里刘海柱的眼镜微微反光,仰头灌了一口啤酒,唇角缓缓抿紧了,夜色的霓虹在他的眼镜上流淌。
贺明朝顿时轻轻一笑:“因为早就没有去的必要了,我们也都没有理由去了。”
“是啊。”
刘海柱微微一叹:“多少次我都在想,如果她还活着,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该有多开心啊……”
“像她那么明媚的人,即便上了年纪,也一定不允许我们如此寂寞无趣的。”
“等我们都七老八十了,她一定会拿着手机过来问我,说哎,老刘你帮我看看,这手机上怎么玩这个游戏啊?”
“看到火箭登上月球,一定会兴奋的像个孩子一样大喊大叫,说咱们国家终于富强了。”
“燕州,越州,云州,蜀州……她也一定会带着咱们逛遍天南海北。”
贺明朝被他说的一笑,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幕,一边喝酒一边笑吟吟的道:“倒是像她的风格。”
“是啊。”
刘海柱又灌了一口酒:“她闲不住的,她就像是风一样,无忧无虑,又来去自由。”
“就连走,都走的那么洒脱。”
贺明朝不置可否,遥望着远方:“所以,你这些幻想又有什么用,你甚至没有为此做出半分努力。”
“我说了,我跟你不同,我跟你、你们都不同,你们觉得她是过去,只有我觉得她是我拼尽一生都要实现的未来。”
“那个,名为花想容的……”
“花想容已经死了。”
刘海柱猛的捏紧手中喝空的啤酒罐,转过头来打断贺明朝的话,眼神骤然冷厉决绝起来:“花想容,已经死了。”
“我知道跟圣母香会偷偷合作的是你,前几天我的人带回来了一个丑陋的怪物,那是由圣母香会创生的产物。”
“这一点档案署早就调查过,让一个人死而复生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你复活出来的只能是一个空有过去形象的怪物!诡异!”
贺明朝的镜片反射着下方某个巨大霓虹招牌变换的红光,一闪一闪,如同深渊中窥视的眼睛。
他脸上没有任何被戳穿的慌乱,反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仿佛在聆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片刻后,他才嗤笑一声:“所以你宁可什么都不做?”
“贺明朝!”
刘海柱伸出手来,用力攥起他的衣领,神情可怖:“由档案署来带给世界和平,保护这万家灯火,这是她生前的意志,我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这一切!”
“舔狗。”
贺明朝眼神轻蔑,紧接着在刘海柱骇人的神情中再度吐出一个词来:“懦夫。”
“砰!”
贺明朝被打得一个趔趄,不断抓着旁边的栏杆,这才稳住身形。
风更猛烈了,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仿佛要将他单薄的身影吹落这万丈高楼。
几秒钟,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贺明朝缓缓抬起头,向地上猛的吐了口血水:“我也是个懦夫。”
“所以我如此的憎恨你们,就像是我如此的憎恨自己……”
“还记得我们在敖北许下的愿望么,到了最后,我们所有人的愿望竟一个都没有实现。”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用力喝尽最后一口酒,猛的攥紧扔到了天台的角落里:“刘海柱,你们想怎么做,那是你们的事,我想怎么做,也用不到你们来说教。”
“我只知道,三十年前应该死的本来是我。”
“所以,我这偷来的人生,此后就只能为了一件事而活着……”
说着他头也不回,转过身去踉踉跄跄的离开,最后的声音沿着风声传来:“下次再见,生死有命,我不会手下留情,希望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