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林暖生子
心下稍安,崔韵晚趁势流露出几分柔软期盼,轻声道:“夫君今日……可回房用膳?珍姐儿真是许久未同您一并用饭了,很是想念父亲。”
卢清哲闻言,抬手按了按脑门,终是抬起头看向她,他脸上带着公务劳累后的倦色,却还是勉强对她笑了笑,那笑容略显疏淡,带着距离感:“政务繁忙,不必等我。若有空,我自然回去。”
这话说得圆滑,却等于明确的拒绝。
崔韵晚眼底那抹刚亮起的光彩悄然黯了下去,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委屈,依礼屈了屈身:“是,妾身明白了。夫君也请保重身体,勿要过于劳神。”
端着空了的食盒退出书房,冰凉的春风瞬间裹挟了她。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长,更冷,她一步步走着,心思百转,难道真是自己想错了?夫君对那个林暖似乎的确并无特殊情愫。他的全部心神,仿佛都已系于江南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之上,再无暇他顾。
既然试探不出什么,夫君也显无意,那自己再盯着不放,反倒落了下乘,显得小家子气。
那个林暖,看来也不过是个混不吝的乡野村妇,上不得台面。甚至卢府管家送去的一个侍女居然嫁给了林暖的弟弟,真是……崔韵晚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
果真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什么样的人,便配什么样的姻缘。那等门户,也值得她范阳卢氏的未来宗妇持续耗费心神?罢了。
几日後,一封措辞客气却疏离的回信并两张身契,便从临安卢府送出,径往越州林宅。
信中,崔韵晚的言辞拿捏得极有分寸,她先是对丫鬟惹出的麻烦表示歉意,轻描淡写地将原因归咎于“彼等心术不正,非妹妹之过”,旋即又表示既已送与林家,便全凭“林妹妹”自行处置发落,身契附上,任打任卖,皆与卢府无关。最後,她才仿佛忽然记起般,添上一句“彼时仓促,未及奉上身契,妹妹勿怪”,将当初那点刻意为之的疏忽,轻易揭过。
信纸墨香犹存,语气温和有礼,字里行间却透着居高临下的疏远和一种划清界限的冷漠。
春意更浓,林暖看过信件,将花容和花柔的身契收起,目光看向窗外迸发新生的庭院,微微叹口气,这事过去了。
至于一丰和林阳各自的姻缘慢慢来吧,大不了先缴丁税!幸好这两人的籍碶在五井村,五井村的赋税交给自己,不然真是单个身都成了罪了!
康圣十年的春耕忙碌气息渐渐散去,田野间新绿的秧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林宅里,林阳正对着铜镜整理衣冠,一身靛蓝色的男式劲装衬得她有些瘦弱,带上手套,背着行囊,倒也是一个有点腼腆的小少年模样。
云生小道长站在院门口,道袍随风轻扬,背上的行囊已经收拾妥当。
“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林暖将一袋沉甸甸的银钱塞进林阳的行囊,仔细地系好结,“钱财要分开放,莫要露白,遇到事情多和云生商量,千万别走散了。”
三婶红着眼眶走过来,手里捧着刚烙好的饼子:“这些带着路上吃。记得每晚找个靠谱的客栈落脚,千万别宿在荒郊野外。”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手指微微发颤,“要是遇到歹人,钱财都给人家,保命要紧……阿娘就说让你别出门,姑娘家家的往外跑什么跑……”
林阳难得没有像往常那样觉得烦躁。
她望着院外绵延的青山,心中莫名开阔,连阿娘这番唠叨都显得不那么刺耳,她轻声应着,将三婶准备的饼子仔细收好。
刘姑姑给林阳准备了一大袋肉干,“小阳,你和道长路上吃,放心,越州宴有我在,几个大师傅也得力了!路上当心!”
“谢谢姑姑!”林阳感激。
林开拉了拉林阳的衣服“三姐姐,等你回来,我继续唱曲子给你听。这里有一些些糕点,路上吃。”
“好妹妹!在家听二姐的话!等我回来给你做好吃的!”林阳揉了揉林开的头发。
春丫和黄翠都送上自己的饯行礼,林二虎、林福和林堂也都是让林阳路上当心,早点回家。林阳抱了抱大宝儿和冬姐儿,便与云生站在一起。
云生拍着胸脯,道冠下的脸庞洋溢着少年人的朝气:“三婶放心,林夫人,各位婶娘嫂子们,我一定会保护好林阳小居士的!”
晨光熹微中,两人正要出发,忽然见云海背着包裹默默跟了上来,青年还是一如既往地清风朗月,目光坚定地站在了云生身侧,朝着小师弟投了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云生也朝大师兄挑了挑眉!随后两只手一把拉住云海的手和林阳的袖子,“快跑!一会师父追来啦!哈哈哈……”
三人一起肆意地往前跑着,看的林暖等一众人有些发笑,年少不轻狂,更待何时呢。
众人朝着三人挥手,愿这一路让林阳解开心结,重拾快乐!
直到人影消失在街口,众人才依依不舍地转身回去。
谁知刚回到院里,就听见归恒道长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两个不孝徒!居然把为师我一个人丢在道观里!”
归恒道长风风火火地冲进院子,道袍都穿反了边。他对着林暖大倒苦水,从云海三岁偷吃供果说到云生七岁打翻丹炉,足足骂了半个时辰都不带重样。
“老道我一生潇洒不羁,最爱云游四海,如今倒好,被这两个小兔崽子困在这方寸之地!”他吹胡子瞪眼,忽然又想起老君观里还熬着药,急得跺脚,“坏了坏了!云天还一个人在观里,不说了,气死老道了,这两逆徒回来看为师不打他们。”说着便匆忙地往外跑,连道冠歪了都顾不上扶。
林暖望着老道长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扶额轻笑,这位老大哥啊,穿越时空来到这个时代这么多年,还是留着上辈子的本性。不过有云海在,林阳的出行倒是让她放心不少。
四月的人间芳菲渐尽,越州城的官衙里,陈行宁正仔细交代公务。
“这些案卷劳烦卢大人先看过,若有急务再差人送到府上。”他将一叠文书推到卢震面前,转头对黄主簿道:“春役的事就拜托黄主簿多费心了。”
卢震笑道:“大人放心陪夫人便是,衙门里还有我们这几人。”
陈行宁颔首致谢,目光却早已飘向林家大院的方向。自从林暖有孕以来,他一直都忙着,挤吧挤吧,总算最近能多些时间陪伴在她身边。
林宅大院里,林二虎每天早中晚都要亲自来探望女儿,有时是清晨带着从山上采的野果子,有时是正午捧着新摘的瓜果,傍晚总要坐在院里陪女儿说会儿话才肯回去。
春丫更是直接将作坊的活计托付给林福,自己搬回林宅。
她总是搀扶林暖的手,陪着她散步,又道:“你春丫姐我是过来人,尽管放心!来,大宝儿,给你二姑打打气!”
“阿娘,啥是打气?”大宝儿瞪着圆圆的杏眼问。
“就是对着二姑姑肚子里的弟弟说,弟弟听话,弟弟快出来!懂了不?”春丫对着儿子说。
“懂了懂了!弟弟听话!弟弟赶紧出来!弟弟我们一起玩啊……”
林暖“噗呲”笑了“没准是妹妹,二姑姑可喜欢妹妹了!”林暖揉着大宝的头发说。
“那就妹妹!妹妹听话!妹妹赶紧陪我玩……”
“哈哈哈……”林暖和春丫笑做一团。
春丫说“我们小的时候啊,这个时节好像要去山上挖笋挖野菜,要说这笋干还是暖暖你带着我做的,阿娘还说暖暖你做的野菜好吃,这个时候好像要春役了吧,那时候可真担心阿爹回不来……这仿佛过去好久了……”
“春丫姐,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是,我们会越来越好的。”两姐妹带着大宝儿,看着大宝儿蹦蹦跳跳玩玩闹闹,相视一笑。
就连三婶也常来帮忙,养殖场现在由黄翠和陈五嫂子,她清闲不少,便也时常带着冬姐儿来陪林暖说话解闷,有时带着新纳的虎头鞋,有时捧着炖好的鸡汤。
面对家人的呵护,林暖心里暖暖的,却又有些无奈。
她上辈子毕竟是有过生育经验的人,知道生产前后该注意什么,只是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确实让人担忧,她不得不提前做好万全准备。
趁着天气晴好,她让冯雨将东厢房收拾出来做产房。
房间里每日用醋蒸熏消毒,又请来城里最好的大夫用苍术再消杀一遍。
一大坛烈酒、干净的棉布、烈酒里泡过的剪刀都准备妥当,接生婆婆和大夫也都提前打好了招呼。
四月廿七这天,夜幕降临时,她感到腹部隐隐作痛,知道时候快到了,便让冯雨警醒着点。
子时过半,一阵剧烈的疼痛将林暖惊醒,她轻呼一声,身旁的陈行宁立刻坐起身来。
“要生了?”他的声音连一点睡意都没有,必然是一直未睡。
林暖点点头,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虽然早有准备,但阵痛来袭时,还是让她疼得咬紧了嘴唇。
整个林宅顿时灯火通明。
春丫最先冲进来,熟练地扶起林暖在房中慢慢走动,张梦嫂子忙着指挥丫鬟烧水,冯雨则将准备好的物什一一搬进产房。
接生婆婆很快赶到,见状连忙道:“产房污秽,还请大人外面等候。”
陈行宁却纹丝不动,只紧紧握着林暖的手:“我陪着她。”
林暖疼得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回握他的手,阵痛一波接一波袭来,她记得上辈子学过的呼吸法,努力调整着气息。
四个时辰在疼痛中显得格外漫长,当曙光透过窗棂洒进产房时,一声响亮的啼哭终于划破了黎明。
“是个公子!”接生婆婆欢喜地说道,将包裹好的婴儿小心放在林暖胸前。
林暖虚弱地笑着,看向身旁喜极而泣的丈夫,陈行宁小心地碰了碰婴儿红彤彤的脸颊,眼中满是泪水。
守在院外的林二虎听到消息,高兴地直拍林福的肩膀:“好啊好啊!我的小孙孙总算来了!”
晨光正好,洒满一院欢喜。
新生命带来的喜悦,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越州城里消息传得飞快,不过半日功夫,林夫人顺利产子的喜讯便传遍了乡绅氏族之间。次日一早,陈府门前便车马络绎不绝,贺喜的人接踵而至。
吴家送来了上好的丝绸十二匹,绸面上用金线绣着百子千孙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张家特地请匠人打制了一对纯银长命锁,锁面上精细地刻着“福寿双全”的字样;还有其他乡绅礼物各有不同。
陈行宁站在厅堂中,看着礼品越,他唤来秦乐,温声吩咐:“将这些贺礼都仔细登记造册,切记要记下各家的情谊。待洗三礼后,再一一回礼。”
说着,他取出一本崭新的册子,亲自提笔在扉页上写下“康圣十一年四月廿八”几个字,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认真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
午后,城北的乡亲们也陆续赶来,林氏作坊的雇工们凑钱买了一袋新米,米袋上用红绳系着个平安结,领头的喜嬷嬷憨厚地笑道:“大人,这是咱们众家凑的百家粮,祝小公子日日吃饱饭,平安顺遂!”
陈行宁感动地接过米袋,吩咐下人将这袋米单独收好:“谢谢诸位,明日就用这米熬粥,让留春哥儿也尝尝百家饭的滋味。”
正当热闹时,归恒道长风风火火地赶来了。老道长今日特意穿了件崭新的道袍,手持拂尘,显得仙风道骨。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里面躺着一枚鎏金长命锁,锁面上刻着太极八卦图案。
“让老道好好看看小娃娃。”归恒小心翼翼地抱起婴儿,仔细端详片刻,忽然抚掌笑道,“妙哉!此子面相圆满,眉宇间自带祥瑞之气。”说着取出早已备好的红纸,上面用工整的楷书写着孩子的生辰八字。
“四月廿八卯时生,五行齐全,命带文昌,是个富贵双全的好命格!”归恒说着将长命锁轻轻戴在婴儿颈间,“这把锁是老道特地在三清祖师前开过光的,保咱们留春哥儿平平安安。”
夜幕降临时,宾客渐散。陈行宁扶着林暖在榻上坐好,从枕下取出一本手抄的名册。烛光下,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这些时日我翻遍古籍,选了些寓意好的字。”陈行宁轻声念道,“阿暖,喜欢哪个?”
林暖苍白的脸上泛起温柔的笑意:“知远,需要排字辈吗?不用的话,你看'钰夏'如何?夏日之宝,既应了时节,又寓意珍贵。”
“钰夏……林钰夏,真好听。小名就叫留春哥儿吧,留得住春光,盼得来回暖。”陈行宁握着林暖的手柔声说。
随后起身到案几前,执笔在红纸上工工整整写下“林钰夏”三个字,墨迹在烛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留春哥儿在母亲怀里咂了咂嘴,仿佛对这个名字也十分满意。
窗外月色如水,将满院的喜庆都笼在一层温柔的清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