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而生司空执与

第44章 夏一丰的狠

夏一丰倔强地不肯起身,仰起的脸上泪水纵横,黝黑的皮肤被泪水洗得发亮。“小阳……我……我对不起你,我真的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的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

林阳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扶他,指尖却在触及他肩膀前微微颤抖。“一丰哥……你没有对不起我……”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是我,是我没有那个福气……我本就是不该拖累任何人的不祥之身……”

“小阳,小阳……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夏一丰猛地摇头,鼻涕和眼泪糊了满脸,这个在商道上历经风霜从不低头的汉子,此刻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他想要抓住她的手,却又不敢,手臂抬到半空便无力地垂下。

“一丰哥,你的心意,我都明白。”林阳的声音依然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微笑,可那笑容比哭泣更让一丰难受,“你看越州城里的张三爷,吴家掌柜,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脏了、错了。我从来……都只盼着你能找个好姑娘。我本就是残缺之身,更不该成为你的牵绊……”

夏一丰怔怔地望着她,眼神迷茫而痛苦,他一直坚信,只要自己心意够诚,终有一天能暖化林阳心中的寒冰。

可此刻他才绝望地意识到,那道隔阂从未消失,是了,这世道,有钱有势的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可他从来不需要那些。

他只想守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从青丝到白头,怎么就这么难?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林阳上前一步,用力将他搀扶起来。“一丰哥,别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她的声音低沉下去,“那两位姑娘是贵人送的,连二姐都不能轻易打杀。连二姐都要防着她们几分……你往后行事,定要万分小心,多留个心眼……”

夏一丰借着力道站起身,目光却依旧焦着在林阳脸上,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他张了张嘴,满腹的话语堵在喉间,最终化作无声的哽咽,苦涩与无奈在胸中翻江倒海。

“一丰哥……”林阳轻轻唤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咱们都是苦命人。往后……就做一辈子的好兄妹吧。你别再守着我了。若你不愿留那两人,便正经娶个好姑娘;若你打算留下她们……”

“我不想!我不要!”夏一丰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打断她,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后面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一丰哥,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别等我了!”林阳避开他的目光,语气骤然坚定,“你放心,一丰哥。”说完,她决绝地转身,快步走出门去,再也没有回头。

夏一丰僵在原地,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

屋外廊下,林暖揉着发痛的额角,看着院子里跪着的花容和花柔,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冯雨和杨嫂子一左一右陪着她,气氛凝重。她并非心慈手软之辈,但这两个是崔韵晚送来的人,身契不在自己手里,明知是祸害,却投鼠忌器。

相比之下,同样是卢家送来的黄翠和绿屏就好办得多,身契捏在手里,人就翻不出浪花。

黄翠踏实本分,如今甚至成了她的三弟妹;绿屏虽曾有些小心思,这一年在林家洒扫劳作,眼见黄翠得了好归宿,心思也渐渐定了。

只要安分守己,林暖从不吝啬给一条活路。

可花容和花柔……心思太大,一开始竟敢当着自己的面勾引陈行宁,她眼不见为净打发去养殖场,没想到还是出了这等纰漏,到底是自己疏漏了。

唉,如今怎么办?留在夏一丰身边,只怕迟早把他彻底拖垮,折了她一员大将;可若强行撵走,又怕夏一丰念及那点“夫妻之义”心中膈应。

林暖想起前世常说的一句话,此刻只觉得无比贴切:男孩子在外面,果然要保护好自己……

正烦躁间,见林阳出来,林暖急忙起身拉住妹妹的手:“小阳……”

“二姐,我没事。”林阳笑了笑,笑容轻飘飘的,看不出情绪,“我回越州宴了。”

她转身离开,背影挺得笔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洒脱,她的心中愧疚,觉得辜负了夏一丰一片深情,但也因此,更不愿再耽误他,如今这样,也是一个好的结局。

不一会儿,夏一丰也踉跄着走出来,脸色惨白,如同失了魂。

林暖看着他,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一丰,这两人……你自己处置吧。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应你。只一条,不能闹出人命。”毕竟卢清哲和崔韵晚还在江南,局势初定,许多地方还需倚仗。

“好。暖姐……”夏一丰麻木地应了一声,眼神空洞地带着花容和花柔离开了。

当时林暖并未多想,直至第二日得知消息,她才恍然惊觉,这个平日里憨厚耿直的夏一丰,狠厉起来竟如此决绝。

原来昨日回到城北住处,夏一丰立刻召集了商队里所有尚未成家的弟兄,他面无表情地给花容和花柔灌下了从勾栏处弄来的秘药,随后发生的事情便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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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走南闯北,商队里许多年轻小伙血气方刚,又有银钱傍身,早已尝过风月。

唯有他,为了心中那份对林阳的洁净爱恋,苦苦坚守,却偏偏被这两个女人用不堪的方式摧毁。

既然如此,那便一起沉沦吧。

他不杀她们,他要将她们留在商队里,成为“犒劳”弟兄们的工具,既“物尽其用”,也省了弟兄们去烟花之地的花费。

林暖得知夏一丰的处置方式后,心中先是掠过一丝冰冷的快意,那两个心思不正的女子落得如此下场,在她看来,正是咎由自取——就算想过得好,该堂堂正正争取,用卑劣的手段玷污了他人,最终自身也沦为玩物,这或许就是最直接的报应。

然而,这丝快意很快被更复杂的情绪取代,她揉着愈发突显的肚子,眉头微蹙。

痛快是痛快了,可后续该如何向卢清哲和崔韵晚那边交代?那两位毕竟是送了人来的贵人,即便初衷不善,面子上总得过得去,直接撕破脸绝非上策,江南初定,许多事务还需仰仗他们背后的势力。

晚间,她将白日里发生的事以及自己的顾虑细细说与了陈行宁。

温润如玉的陈大人听罢,素来平和的面容上也难得浮现出怒意。

他是知道林暖对夏一丰的看重,也是亲眼看着夏一丰如何从一个孤儿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大掌柜,更清楚那孩子对林阳的一片赤诚真心,人品敦厚,从无苟且,如今遭此算计,身心俱创,怎能不令人愤慨?

“阿暖的顾虑在理。”陈行宁压下怒火,冷静分析道,“如今江南东道之乱方歇,诸位大人忙于善后,未必有暇立刻顾及此等后宅琐事。我们眼下有两种选择:其一,按兵不动,只作不知;其二,主动将此事挑明,并且说得决绝透彻,顺势讨要那二人的身契。”

他沉吟片刻,继续道:“选择第一条,看似省事,但风险在于,若那崔夫人日后回过味来,或是通过其他渠道得知此事,我们未曾主动禀报,反倒显得我们心虚或有失礼数,恐生嫌隙。

选择第二条,虽可能招致对方不快,甚至可能再派人来,但至少表明了我们的态度,事情摆在明面上,是非曲直,也有个公论。而且,我们索要身契,于情于理都站得住脚——他们送来的人行为不端,闯下大祸,我们代为管教,索要处置之权,理所应当。”

林暖倚在软枕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沉思良久,方才开口:“选第二种吧。藏着掖着,反而显得我们理亏。

她们用了那般下作手段爬了一丰的床,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任谁也说不出个‘错’字来。

一丰报复是狠辣了些,但究其根源,也是她们自作自受。若这般情形下,崔夫人还要捏着身契不放,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传出去于她的名声也无益。”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至于再派人来……经此一事,他们明面上大概率不会再塞人了,暗地里的眼线,我们小心防范便是。总好过现在这两个已知的祸害,捏着身契不在我们手里,如同两颗烫手山芋。”

“好,就依阿暖所言。”陈行宁点头应下,随即又心疼地俯身,蹲在林暖身边,温热的大掌轻轻覆上她隆起的腹部,语气瞬间变得温柔无比,“只是今日这事,定让阿暖劳神生气了。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也惊扰了我们的小宝儿。”

他对着肚子轻声细语,仿佛真能透过肚皮与里面的小生命对话,“宝儿乖,要疼惜阿娘,不可闹她。若是不乖,爹爹以后可是要打小屁屁的。”

林暖被他这孩子气的举动逗得莞尔,心头的郁气散了些许。

她伸手握住陈行宁的手,低声道:“知远,我没事。只是……终究是可惜了一丰和小阳……倒也不是非要成,只是觉得难得有情郎……”

陈行宁轻轻回握她的手,无声地给予安慰。

林暖忽又振作起来,带着一丝护短的倔强道:“不过,就算小阳这辈子都不成亲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她有越州宴,有自己的事业,能赚足够的银钱养活自己,日子照样能过得风生水起,精彩自在!未必就比那些嫁人生子的女子差!”

陈行宁看着她因怀孕而情绪更显真切动人的模样,爱怜地笑了笑,伸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我的阿暖自然是想护着妹妹的。只是……有件事,为夫不得不提醒你,只怕要打击你了。”

“何事?”林暖疑惑。

“江南之地即将全面归附朝廷,各项律法政令也会逐步推行到位。依照本朝律例及以往治理惯例,为鼓励生育、增加丁口,女子年满十八若仍未成亲,官府便会进行强制婚配……除非……”陈行宁语气凝重起来。

“什么?”林暖震惊地坐直了身子,“还有这等事?那刘姑姑她……不对,刘姑姑是无子被休弃的,且她曾有婚约……”她猛地想到这个身边的例子,随即意识到情况不同。

“除非确有身疾病或者出家为居士。”陈行宁叹了口气,补充道,“先不说确有身疾,后面那条出家亦有严苛前提,需向官府缴纳大量银钱,并出具度牒证明,手续繁杂。即便声称守寡,也需证明自有子嗣方能单独立户,避免逃避婚配。”他将这残酷的现实一点点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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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律法在承平日久的州郡或许执行得十分严苛,遑论新附之地,为了迅速稳定社会、增加人口,一定会严格推行。

林暖一时语塞,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平,这世道对女子,终究是太过苛刻。她倒不是出不起那笔银钱,只是觉得这规定本身便充满了不公。

“那……男子呢?”她不死心地问。

“男子若年过二十二仍未娶妻,同样需缴纳一笔不小的罚金,以作‘丁税’。”陈行宁答道,他握住林暖的双手,放到唇边哈了哈气,为她取暖,眼神温柔而带着感激,“所以,为夫一直感念阿爹,也万分感谢我的阿暖。若非阿爹允婚,阿暖愿嫁,以我当时那般境况,那点食讫,怕是大半都要拿去缴那丁税了,更遑论有今日这般出息了。”

林暖默然,她虽是穿越而来,但于此间生活日久,也深知在战乱天灾之后,人口锐减,朝廷为恢复生机,所行政策往往首要考虑的是大局稳定与人口增长,个体意愿有时不得不被牺牲,这律法虽不近人情,却有其时代的无奈。

夫妻二人相对沉默片刻,心中都明白,此事必须尽快与林阳说清楚。

无论她因身体原因对婚姻如何抗拒,明年她便满十八了,律法如山,逃避并非办法。

“终究是要告诉小阳的。”林暖最终轻声道,语气坚定起来,“她有权知道这一切。之后如何选择,是设法筹钱出家为居士,还是……另寻他法,都由她自己决定,我们做姐姐姐夫的,只能尽力为她周旋,支持她的选择。”

“好。”陈行宁点头,“明日我便去写信给卢大人那边说明情况,讨要身契。至于小阳那里,寻个合适的时间,阿暖与她好好谈一谈。”

烛火摇曳,将夫妻二人依偎的身影投在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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