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卷

“然后……我好像看到了……”

她声音渐低,最后几乎变成了耳语。

“什么?”男编舞师没忍住追问了一句。

“我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人。”时厘鼓起勇气说了出来,她眉头紧皱,“我本来以为是哪个没有按时回到寝室的学员,但等它靠近了我才看清……”

“它全身都是血,身上挂着透明的塑料袋,身上的肉都从骨头上脱落下来,就像是、像是……”

时厘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就像是一具行走不稳的骷髅架子!”

甘昼月观察到,编舞师的神情也随着时厘的讲述而发生变化。

脸上又出现了之前初评级时的恍惚和惊惧,久久没有说话。

“四号导师,你还好吗?”时厘满脸歉意道,“真是抱歉,我不应该突然吓唬你的。”

甘昼月舔了舔嘴皮,紧张地接过话,神秘兮兮说道:“其实这几天我一直都没睡好觉,每天晚上都能听到一阵敲门声,有学员在叫我开门。

它在门外对我说,导师,你还没看我的个人舞台……导师、开开门、导师……”

甘昼月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趋近于那个学员的声音,空洞死寂。

她们说的都是真话。

真诚才是必杀技。

“四号导师,小心!”时厘眼疾手快拉了一把男编舞师,避免他撞到电线杆上。

回过神来的编舞师,像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猛地拉开与时厘的距离,慌乱地说道:“我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时厘和甘昼月竖起耳朵。

但男编舞师说完这句又走神了。

编舞师对她们的好感度是2,和女rapper一样,应该是第一天她们主动查寝时留下的好印象。

这点好感度很难从他嘴里挖出点什么。

甘昼月从怀里掏出话梅糖,主动递了过去:“四号导师,吃颗糖心情也许能好一点。”

男编舞师转过头,盯着那颗糖半晌,才伸出手接过,剥开糖纸,将糖塞进嘴里。

十几秒后,他黑漆漆的眼里逐渐恢复了一些清明,苍白如纸的脸色稍微好转。

“四号导师,谁都有自己放不下的过去。”

甘昼月语气轻柔,“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但有些时候,说出来也许会好受一点。”

编舞师注视着不远处的路灯。

昏黄的灯光洒在地上,形成一片温暖的光晕。

路灯上方,数不清的小飞虫飞舞着、追寻着。

“其实,看到这些练习生,我总是会想到了以前的一个学员。”男编舞师终于开口了。

“我是开舞蹈工作室的,几年前还没有现在的名气和规模,舞蹈老师和学员也不多。

不少学员在跳出点名堂后,就会选择加入了我的团队,工作室经常会接到艺人伴舞的工作。

有一次,有一个女学员因为在舞台上的出色表现力,被导播镜头和网友注意到了。

当时网上全是对她的夸赞,还因此登上了本国趋势,许多人留言询问这个伴舞的名字。”

这听起来是一件好事。

男编舞师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没多久,就有一家经纪公司趁热打铁找到了她。

她当时很犹豫,偷偷找到我聊了很久,她决定离开舞团,和经纪公司签约。”

男编舞师至今还记得当时的对话。

他当时并不赞同,“爱豆和舞者不同,爱豆这条路没有想象的那么光鲜亮丽。”

“我不怕,哥。”那名伴舞的眼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我还是想试一试。”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大家没有再联系。

过了一年左右,舞团的成员突然收到了她的消息,说公司准备安排她去参加一档选秀节目。

大家当时都很为她感到高兴,纷纷表示一定死守放送,会去公演现场为她应援。

“这件事没多久,也就过去了两三个月吧,我们就听说她生病了,还住进了医院。

当时舞团接了一个临时活动,过了一周活动结束,大家才抽出时间去医院看她。”

他们到达医院的时候,那里聚集了很多人,气氛凝重又嘈杂——有人跳楼了。

不太好的预感涌上了心头,他挤过人群走到了最前面,看到地上的血泊里躺着个人。

“她从病房里跳了下来。”

编舞师的脸部神经抽搐了一下。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像是一个人了,就像是一个用骨头拼凑起来的骷髅架子。”

空荡荡的病号服里,露出了几根没有肉,只有一层皮覆盖的四肢,白色的骨头碴子从皮里戳了出来,病号服被鲜血染得通红。

那惨烈的一幕,让他至今记得所有细节。

女伴舞是脸朝下砸在地上的。

她脖子上缠绕了好几圈输液的管子,上面吊着黄色液体的袋子,已经破裂流了一地,像是她摆脱不掉的负重,输液架也倒在她的不远处。

苍白的骷髅架子折成一簇花蕊,一朵枯萎死去的血花,烂在冰冷的水泥地里。

“后来,我辗转多方了解到,她加入那个公司以后,公司高层对她并不特别满意。”

当时带来的热度只是暂时的,热度很快就过去了,她和其他练习生没有什么两样。

公司虽然安排她参加节目,但也提出了要求。

——减重。

公司管理练习生的那位理事觉得,她现在的体重已经和猪没什么区别,要求她必须在一个月内将体重从100斤减到85斤,否则就换人。

这个目标几乎不可能完成。

她很想抓住这次机会,选择吃下这个大饼。

她给自己定制了严格的身体管理计划。

在一日三餐只有一个小面包和一个苹果的状态下,每天进行十小时以上的练习。

她每天早晚都会雷打不动地站在体重秤上称一次重,以此来监控自己的减重进度。

但身体是会自动进行调节的,人在饥饿的时候大脑缺少葡萄糖,会变得易怒焦虑。

当生理和心理都处在高压之下,皮质醇水平升高,体重秤上的数字也更难变化。

身体形成了一个死循环,眼看检验日期近在咫尺,她只能更严格地控制饮食和运动。

她一米七,一百斤,是上镜吃亏的脸型。

她的颜值在伴舞里也是漂亮的,否则也不会被镜头注意到,只是成为爱豆的标准更高。

她还是大骨架身材,想在镜头前看起来和窄肩小骨架的女生一样纤薄,就必须付出更多。

她像是工厂的流水线上一遍遍通过筛选程序的肉,为了能够装盒贴上标签和价格而切割自己。

这里随时随地都在卷,卷实力,卷容貌,卷身材……不光是要和别人卷,也要和自己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