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命运之择
陈有道已说不出话来...
他双眸闪烁,惊绽出一脸的不可思议。
身体虽无太大变化,但他的右腿已后倾,双臂却还笔直垂落着,似在强撑着一口气。
这口气可以是身为长辈的底气,也可以是坚持心中正确理论的波澜不惊。
他的肢体动作能如此矛盾,并非是虚伪,恰透着一份坚守。
一个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自然能分清孰是孰非,也绝听不得搬弄是非。
他这一生见惯了风云起伏,也历尽了世事沉浮。如今能在朝堂之上屹立不倒,全凭过往经验筑就,而这经验,无不是由岁月的细砂慢慢打磨、无数的困境反复锤炼而成。
所以,他并不介意沈安若还之癫笑。
纵使,癫笑声已让他措手不及,他还是希望沈安若能听进去自己说的话。
只因,他全都是在为沈安若好,所说出的每句话也皆是肺腑之言。
至于,沈安若为何要还之癫笑,他也绝不想出答案。
奇怪的是,就在他眼眸流转间,竟渐渐失去自信,一点点松懈着自己的坚持。
——沈安若虽是他的外孙女,却也绝不同于寻常女子。
——暂不说,其是北疆之主,外加三十八万镇北军统帅,就单说其镇北王妃的身份就绝不该让自己的外翁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
——莫不是,他这个做外翁的真的错了?
不,他怎么可能错——眼下,沈安若接受册封已然是唯一的选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怎能抗旨不遵?更何况,沈安若还身负北疆安危,一旦当众否决了圣意,那也只能君臣决裂、家府覆灭。
他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安若走向毁灭,即便老脸已被沈安若的癫笑声震得荡然无存,他也要阻止下这场悲剧。
于是,他用无比平静,又无比柔和的声喉,继续劝道:“安若,莫要犯下大错...你一人之决定,足能影响整个大襄朝的气运...”
沈安若止笑,生无可恋地抬眸,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左相夫人李卿晴脸色一白,虽畏惧沈安若的突变,却还想奋力一搏,顺势再开解一二。
不想,沈安若压根就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早已移开了视线,重新看向陈有道。
这一次,她目光凝聚后,陈有道竟不由仓皇退身,退得很彻底,动作幅度也足够大。
陈有道的眸光全乱了,乱得稀碎,乱得慌不择路。
他又怎敢相信,他竟能从沈安若的眸中看到齐麟的身影——那说一不二、势不可挡,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狠辣劲。
“本王怕是错了...”沈安若开口,拖着无力的臂膀,慢步回到桌前,“从头到尾都错了...”
她言出第二句,嘴角已扬起了一抹讥嘲,这是对众人的讥嘲,更是对陈有道的讥嘲,“自打本王与齐麟成婚以来,总觉得缺点什么;常感无法走进齐麟的心田,更窥探不出半点齐麟的底色...”
她瘫坐而下,虽稳稳坐于凳上,却笑得更加凄凉,“本王原以为只要做好镇北王妃,只要助齐麟守好齐家基业,就能有与齐麟并肩而行的本钱,也能与齐麟意识相通、同频同率,届时便就能完完全全地感受到齐麟每日都在想什么...可就在方才,本王才觉自己的想法是何等的可笑...”
陈婉容闻言,只觉大事不妙,绞紧了手中锦帕。
她已顾不得礼数,骤然转身展臂,“各位姐妹...各位姐妹,我家安若刚刚苏醒,脑子尚在犯浑,还请各位姐妹先行离府;待安若有所好转后,我们再议...再议今日之事...”
众贵妇不禁互看,又瞥了瞥沈安若后,只得略带遗憾地转身,欲要踏出房门。
——原本,只要贵妇们一走,陈婉容与陈有道就能关起门来和沈安若好好说话了,就算有争吵,也只当是家人之间意见不合,完全不伤大雅。
可谁料,沈安若竟赫然拍桌,抬出戟指,一声轻叱更是震耳欲聋。
“来人,拿下她们!凡今日不请自来者,一个都别想离开镇北王府!”
只见,众女将带兵闯入,贵妇们的脸霎时失了血色。
兵部尚书夫人孟夏,即刻回眸,绽着恐惧和迷茫,连声问道:“安若,你这是要作甚呀?你怎么能这样呢?还未入房前,我已然与你二娘商议过多次,入宫为后本就绝无回转,你又何必将事做绝呢?”
枢密使韩淖的夫人挣扎着臂膀,侧脸应声道:“是啊,郡王爷。您又何必为难我等妇人呢?这普天之下,谁又敢违逆圣意呢?我等大可不向外界言说半分今日之事呀!”
待左相夫人李卿晴开口时,她已被人架起臂膀,半跪在地上。
她没打算质问沈安若,却也狠狠地瞪向了陈婉容,“陈婉容!你就任凭你这女儿胡作非为吗?!”
陈婉容眸中满是抱歉,连连挥手,却也束手无策。
——她和陈有道虽还站立着,可场面已然失控,她更不知沈安若待会儿要如何治罪于自己...
贵妇们没能闹腾多久,便被带离了出去。
然,房内的气氛却也越发压抑,就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厚重的乌云,随时都会劈下闪电。
月华、墨影、菱枝已拔剑,四泽和梨泪也守在了房外。
陈有道和陈婉容尚在房内,三把剑也对准了她们二人的后背。
沈安若轻轻把玩着茶盏,与木桌摩擦间发出一声轻响,像极了大刀在风中的刀鸣。
突然,陈有道沉沉一叹,“事到如今,安若你要杀要剐,随意便是。”
“只是...”他终是没能忍住心中的悲愤,虽言出了要杀要剐的豪迈之言,却还是一瞬跪地,一阵哀嚎,“我大襄真要完了吗?!没毁在北戎人手中,也没毁在镇北王齐麟手中,却要毁在我沈家女手中呀!!!”
“苍天啊!这难道就是宿命吗?!当年,老镇北王齐烈死得那是不明不白;齐麟虽世袭下了镇北王爵位,却也战死在了遏摩国境内;本以为镇北军已断无法再对朝廷构成威胁,可为何还要将‘功高盖主不可活’的宿命,强压在老夫的外孙女身上呢?!”
“苍天啊!求您可怜可怜我这外孙女吧!求您快让她清醒过来吧!”
沈安若没有上前搀扶他,则是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哭就任他哭,他哀嚎就任他哀嚎,却也冷不防地问出了一句话——一句很轻很淡,又有些不知所谓的话,“在外翁眼中,不知齐麟是个怎样的人?”
陈婉容柳眉一紧,双眼眨动不断,她全身神经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完全摸不透沈安若在想什么。
——想来,有些误会,还是要尽快解开的;否则,就会如现下这般完全陷入被动,百口莫辩。
——有些事,一旦过了时机,真相也就不值一文了;或许,只要慢上几刻,也就成了狡辩。
——狡辩之人恰恰又最遭恨,还不如光明正大的做个恶人,倒也不至于被人恶心。
事到如今,她这个二娘还是保持沉默得好;只不过,沈安若抛给她爹陈有道的问题,却注定会加剧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