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激光雷达样机!
当最后一个字符敲下,白杨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带着一种几乎虚脱的疲惫感,整个人向后瘫倒在宽大的办公椅靠背上。
“搞定……”
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连续十几个小时的高度专注,几乎榨干了他全部的精力。
大脑像是过度运转后发烫的Cpu,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提醒他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
他闭上眼睛,试图缓解眼球的酸涩感。
这可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白杨心里吐槽了一句。
不过,吐槽归吐槽,当他想到这份报告可能带来的改变,想到那些卡脖子的技术环节有望被逐一攻克,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又悄然驱散了大部分疲惫。
值了。
哪怕再累,也值了。
他晃了晃有些僵硬的脖子,发出“咔咔”两声脆响,这才重新睁开眼,审视着屏幕上这份凝聚了他无数心血的报告。
《关于提升我国精密制造及相关产业基础能力的若干思考与建议》。
标题很长,也很官方,但里面的内容,却绝对是干货满满,甚至可以说是“惊世骇俗”。
从基础材料、核心元器件、精密加工设备,到工艺流程、人才培养、标准体系……
他几乎是把自己脑子里关于这个领域未来二三十年的发展脉络和关键节点,都掰开了、揉碎了,融入到了这份报告里。
当然,他写得很“克制”,尽量用现有的话语体系和逻辑框架来阐述,避免出现太多超越时代的技术细节。
更多的是从战略高度、产业逻辑和现实瓶颈出发,提出方向性的指引和亟待解决的问题清单。
饶是如此,这份报告的分量,也足以让任何一个了解内情的人感到心惊。
他认真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明显的疏漏和逻辑硬伤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文件进行了加密处理。
然后通过内部安全线路,将邮件发送给了周部长指定的那个加密邮箱。
点击“发送”按钮的那一刻,白杨感觉像是卸下了一副千斤重担,同时,心里也揣上了一份沉甸甸的期待。
这颗“种子”已经种下去了,接下来,就看“土壤”能不能及时跟上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几乎要散架的身体。
窗外的天色已经从深邃的墨蓝,渐渐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简单洗漱了一下,又囫囵吞了点不知谁放在办公室的饼干垫了垫肚子,白杨并没有回家休息,而是直接走向了研究所的另一个区域——样机研制车间。
报告发出去了,只是完成了“理论”部分。
而“实践”这边,同样刻不容缓。
……
他迈开步子,直接走向了研究所的另一个区域——激光雷达样机研制车间。
研究所的走廊在清晨显得格外安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儿,混合着老式建筑特有的那种微微潮湿的气息。
偶尔能看到早起的清洁工,推着笨重的清洁车,默默地擦拭着地面。
推开通往车间的那扇厚重的铁门,一股与办公区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熟悉的机油味,带着点金属切削后特有的微热气息,还有隐约的电焊弧光残留的味道。
耳边立刻被各种细微的声响填满:远处似乎有小型车床在低沉运转的嗡嗡声,间或夹杂着几声工具碰撞的清脆声响,还有细微的电流通过线路板的“滋滋”声。
这里,才是工业的心跳所在。
白杨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精神为之一振。
相比于办公室里的运筹帷幄,他其实更喜欢这种能直接触摸到钢铁、线路和齿轮的地方。
这让他感觉更踏实,更有力量。
车间内部灯火通明,显然有人比他更早,或者说,是根本没离开。
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身影正围在一个半人高的金属架子旁,低声讨论着什么。
那金属架子结构复杂,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线路,各种电子元器件被巧妙地固定在特定的位置上,一些关键的部件还被临时的防尘罩小心地覆盖着。
这就是他们正在攻关的激光雷达样机。
精准的说,是多功能式激光雷达样机。
是可以自由搭配的,既可以用于军用,也可以用于工业用品,全看搭载的配套是什么类型的。
“白所,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离得最近的一位研究员,约莫四十岁出头,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
他叫钱宏明,是这个项目组的技术骨干之一,也是少数几个能跟上白杨思路的老研究员。
看到白杨进来,他有些惊讶,连忙直起身子打招呼,脸上带着熬夜后的疲惫,但眼神却很亮。
其他人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向白杨问好。
“白所早!”
“所长!”
白杨笑着摆摆手,示意大家继续忙,自己则走上前去。
“睡不着,过来看看进度。”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样机旁边,目光仔细地扫过那些复杂的结构和线路。
这台样机相关的核心技术资料,白杨早就通过“合理”的方式,比如“国外最新技术动态参考”、“个人理论推导”等名目,一点点地“喂”给了项目组。
当然,很多东西在这个时代看来,是极具前瞻性甚至有些匪夷所思的。
中间遇到了不少技术瓶颈和工艺难题,白杨都亲自下场,画图纸、改方案、甚至动手调试关键模块,这才磕磕绊绊地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他俯下身,仔细查看了一处激光发射模块的安装接口,又伸手轻轻拨动了一下用于扫描的旋转棱镜,当然,是在确认断电的情况下,感受着那细微的阻尼感。
“老钱,旋转机构的动态平衡测试做了吗?数据怎么样?”白杨头也不抬地问道。
钱宏明连忙递过来一份写满了数据的记录表格:“做了两轮了,白所。数据比上次优化了不少,基本在您要求的误差范围之内了。就是这个微型轴承,精度还是有点……”
他搓了搓手,有些无奈,“国内能找到的最好的也就这样了,再想提高,恐怕得……”
白杨点点头,表示理解。
这就是现实,基础工业的差距,体现在每一个细微的零件上。
他提出的很多指标,都是基于后世成熟的工业体系,现在要完全复刻,难度极大。
“轴承的问题,我来想办法。”白杨沉吟道,“你们先把其他部分做好最终的联调和测试。激光器的功率稳定性,还有信号接收和处理单元的匹配,都要再仔细过一遍。”
“明白!”钱宏明用力点头。
白杨总能给他们带来信心,好像再难的问题,到了他手里总有解决的办法。
白杨又绕着样机走了一圈,不时停下来,指点几处线路的布局或者焊接的工艺,提出改进意见。
他的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切中要害,让围在旁边的几个年轻研究员听得连连点头,眼中充满了敬佩。
这位年轻得有些过分的所长,在技术上的造诣,实在是让他们这些科班出身的老大哥都自愧不如。
有时候他们甚至会恍惚,觉得白杨脑子里装的,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知识。
“按照目前的进度,”白杨直起身,看向钱宏明,“所有零部件全部到位,完成最终组装和初步调试,大概还需要多久?”
钱宏明和旁边的几个技术员快速地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然后给出了一个相对保守的估计:“白所,如果一切顺利,特别是您说的那个轴承问题能及时解决的话……再有三天,应该能拿出可以进行初步功能演示的样机。”
“三天……”白杨默念了一遍,点了点头,“好,那就定三天。”
这个时间点,和他预想的差不多。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约莫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穿着同样蓝色工装。
但气质更像个老会计或者仓库管理员的研究员,实际上他是负责项目成本核算的,忍不住凑近了一点,小心翼翼地开口了,声音带着点犹豫和肉疼:“白所……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杨转过头,温和地看着他:“老张,有话直说,这里没外人。”
这位老张师傅是所里的老人了,一辈子勤勤恳恳,就是有点“抠门”,对经费看得特别紧。
老张被白杨鼓励了一下,胆子大了些,他指了指眼前这台结构复杂、怎么看都透着“昂贵”气息的样机,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心疼却是掩饰不住的:
“白所,您看这台样机……从立项到现在,七七八八加起来,各种材料费、加工费、还有从外面协作单位请专家、买设备的钱……我粗略算了一下,怕是已经花掉快……快一千五百万了啊!”
“一千五百万!”
这个数字一出来,周围几个年轻点的研究员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在这个人均月工资只有百来块钱的年代,一千五百万是什么概念?
简直是天文数字!
足够建起好几个规模不小的工厂了。
老张看着白杨,脸上写满了担忧:“咱们研究所经费本来就紧张,这么多钱砸下去,就为了……就为了这么个‘样子货’?我知道这东西技术含量高,是尖端玩意儿,可……可它毕竟只是个样机啊,离真正能用,还不知道有多远呢。”
“万一……万一后面路线走不通,或者效果达不到预期,这……这不是太浪费了吗?”
他的话,也代表了在场一部分人的心声。
大家埋头苦干,攻克一个个技术难关,固然有成就感。
但想到这背后是天文数字般的投入,心里也难免会打鼓。
尤其是对于经历过苦日子,习惯了勒紧裤腰带搞建设的老一辈科研人员来说,这种“大手大脚”花钱的方式,确实让他们感到不安。
白杨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他理解老张的心情,也理解大家的顾虑。
在资源极其匮乏的年代,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这种想法是根深蒂固的。
等到老张说完,车间里一时间有些安静,只有远处机器的低鸣还在持续。
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白杨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白杨环视了一圈众人,脸上露出了郑重的表情,但语气依旧平和:“老张,还有大家,你们的顾虑,我完全理解。一千五百万,确实不是个小数目,放在哪里都是一笔巨款。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他顿了顿,伸手轻轻拍了拍样机冰冷的金属外壳,继续说道:“但是,我们必须明白,这台样机,它不仅仅是一台机器,一个‘样子货’。它至少有三个层面的重要意义。”
“第一,它是技术验证平台。”
“我们提出的很多新理论、新设计,光停留在纸面上、停留在计算机模拟里,是远远不够的。”
“只有把它真正制造出来,让它运转起来,我们才能发现那些在理论推演中被忽略的问题,才能验证我们的技术路线是否真正可行。”
“纸上谈兵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台样机,就是我们‘躬行’的第一步,是我们摸着石头过河时,脚下那块最关键的‘探路石’。”
“第二,它是需求牵引的标杆。”
白杨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我们为什么要搞激光雷达?因为我们的国防、我们的工业需要它!”
“但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需求?精度要多高?探测距离要多远?环境适应性要多强?”
“这些具体的需求指标,如果仅仅依靠想象和推测,很容易脱离实际。”
“有了这台样机,我们就可以拿着它,去给潜在的用户——比如军队,比如其他工业部门——做演示,让他们直观地了解这项技术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然后,他们才能结合自己的实际应用场景,提出更明确、更具体、也更符合实战或实际生产的需求。”
“这样,我们后续的研发方向才能更精准,避免走弯路。”
“第三,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白杨的语气变得更加郑重,“它是我们凝聚人心、争取支持的‘定心丸’和‘敲门砖’!”
他看着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家想想,我们正在做的,是一项开创性的事业,难度极大,挑战极多。”
“上面为什么要持续给我们投入?凭什么相信我们能搞成?光靠几页报告、几张图纸吗?不够!远远不够!”
“我们需要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这台样机,哪怕它现在还不完美,哪怕它成本高昂,但只要它能运转起来,能初步展示出我们设想的功能,它就能向上面、向所有关心支持我们的人证明:我们不是在空谈!我们有能力、有决心,把这件难事干成!”
“有了它,我们就能更有底气地去申请后续的研发,去协调相关的配套资源,去说服更多的协作单位加入进来!”
“它就像一面旗帜,告诉所有人,我们正在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而且已经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所以,”白杨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台样机,它承载的不仅仅是技术,更是我们的信心、决心和未来的希望!你说,这一千五百万,花得值不值?”
车间里鸦雀无声。
刚才还满心疑虑的老张,此刻张着嘴,眼神复杂,但原先的担忧和心疼,已经被一种恍然和激动所取代。
他喃喃道:“原来……原来是这样……白所,是我眼光短浅了,我……”
“老张,您也是为了所里好,我明白。”白杨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又缓和下来,“钱要省着花,没错。但有些钱,是必须花的,是花在未来,花在刀刃上的。这台样机,就是这样。”
钱宏明和其他研究员们,更是听得热血沸腾。
他们之前只是埋头于技术细节,虽然知道项目重要,但从未像白杨这样,从如此高的战略层面去理解这台样机的意义。
“白所说得对!这不只是个机器,这是咱们的‘脸面’,是咱们的‘武器’!”一个年轻的研究员激动地说道。
“没错!砸锅卖铁也得把它搞出来!让那些瞧不起咱们的人看看!”
“就是!有了这东西,咱们跟上面要钱、要政策,腰杆子都能挺直不少!”
一时间,群情激昂,之前的些许疑虑和不安,被彻底点燃的工作热情所取代。
大家看着眼前这台冰冷的机器,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仿佛它不再是冰冷的钢铁和线路,而是承载着国家希望和个人理想的图腾。
白杨满意地点点头。
要干成事,光有技术不行,还得思想统一,士气高涨。
“好了,都打起精神来!”白杨拍了拍手,“时间紧迫,任务艰巨。老钱,你们抓紧时间,最后三天,务必把样机给我拿出来!需要什么支持,随时跟我说!”
“是!保证完成任务!”钱宏明立正敬礼,其他人也齐声应和,声音洪亮,充满了力量。
看着大家重新投入到紧张而有序的工作中,白杨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他没有在车间久留,该交代的已经交代清楚,专业的技术问题,有钱宏明他们负责,他只需要把握好方向,解决关键瓶颈即可。
转身离开车间,清晨的阳光已经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洒下温暖的光晕。
白杨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他的助理小李已经提前到了,正在整理文件。
看到白杨进来,连忙站起身。
“白所,您昨晚没回去?”小李有些惊讶地问道,他知道所长经常加班,但通宵还是比较少见的。
“嗯,赶了份报告。”白杨随口应了一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虽然身体依旧疲惫,但精神却高度集中,“小李,你现在马上给我接通部里的电话,找周部长的办公室。”
李明愣了一下,接部里的电话,还是直接找周部长办公室?
这可是大事情。
但他没有多问,立刻拿起桌上那台红色的保密电话,熟练地开始拨号转接。
作为所长的助理,他深知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执行命令是第一位的。
电话很快被接通,经过简单的身份核实和转接,李明将话筒递给了白杨,同时用口型无声地说:“是周部长的秘书,刘秘书。”
白杨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用沉稳而清晰的声音说道:“刘秘书您好,我是白杨。”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同样沉稳的声音:“白所长,您好!部长今天一早还在开会,您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我可以代为转达。”
“是这样,刘秘书,”白杨直入主题,“麻烦您转告周部长,我们研究所正在研制的激光雷达样机,预计三天后可以完成初步组装和调试,具备基础功能演示条件。到时候,想请部里安排时间,过来验收指导。”
“三天后?”电话那头的刘秘书显然也有些惊讶,这个进度似乎比预想的要快,“好的,白所长!这个消息太重要了!我一定第一时间向周部长汇报!具体时间确定后,我们这边会尽快和您联系!”
“好,辛苦刘秘书了。”
“不辛苦,白所长,你们才是真的辛苦!那先这样,我等部长会议一结束就汇报!”
挂断电话,白杨将话筒轻轻放回底座。
成了。
报告这颗“思想炸弹”已经投出去了,现在,样机这枚“实物炮弹”也即将上膛。
理论和实践,两条腿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