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0 章

那是一柄通天的青铜巨剑,两端无锋,其上镌刻着无数上古异兽,或吼或跃,栩栩如生。

一息之间,刻纹又重新变成数道飘渺人影,高冠博带,脚踏云雾,似向天穹方向飞去。

那人影陡然消散,聚成诸多怒目圆睁,张嘴大笑的魔灵,不断盘旋飞舞,发出阵阵嘶鸣怒号。

陆子凡的眼中充满了怀念之色。

承天命之上,汇聚了仙、魔、妖三道的气运,正如它的名字。

得此剑者,可承天命!

“只要能得到这把剑,你就是此世唯一的气运之子,就算神州中唯有一人能够飞升,也永远都是你!”

一个声音不断从心底回响,不断地诱惑着他去拿下那把剑。

那股突如其来的冲动促使着陆子凡向前踏出一步,然而下一刻,他的眉头紧皱,额头疼得似乎都要炸开。

陆子凡按住额角,望着周围一片静谧的虚空,他感觉脑海里忽地传来许多急切的声音。

那些声音中好像有温青浩,也有自己的母亲,还有许许多多不认识的人。

可无论是谁的声音,都异口同声地汇成一句话:不要过去!不要过去!

无数零碎的画面在脑中闪回,让人心底涌起一股毫无缘由的愤怒。

在与温师兄分别之后,自己好像与明师妹一起前往界石,然后......

陆子凡的眼中露出茫然之色:他到底是怎么进入到界石中的?

白衣的少年蹲下.身来,声音痛苦,喃喃道:“师父......我到底是怎么了?”

“徒儿,那是你的心魔。”

宿先生的声音从心底传来,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量,很快就把那些杂乱的话语给压了下去。

“此剑名叫承天命,得此剑者,就算是一名小小的凡人,都可得道正果,白日飞升!更何况是你呢?”

“想想你幼时的遭遇,再想想一路走来,死在御极剑下的人!若不得大道,不出轮回,你始终还是一个弱者!”

听到师父的话语,陆子凡忽地想起来入得昆仑之前的遭遇。

那年他十岁,一人去昆仑山外爬试道阶。

试道阶很长,又很冷,他虽然有得师父相助,可岁小体弱,实在熬不过寒风雨雪。

就在他倒在路边,即将冻得失去知觉的时候,一个散修看他可怜,喂了他一口热汤。

他活了过来,与那名散修结识,两人决定一定要入得昆仑,直到七老八十,爬不动为之。

那散修姓甚名谁,他都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人二十多岁,笑起来分外爽朗,有一口白牙。

后来呢?后来......

后来散修死了,从最后的试道阶跌落下去,尸骨全无。

陆子凡本来是能救他的,可是他没有。

那是他离终点最近的一次,无论是谁,都不能让他放弃触手可得的胜利。还有那些叫他大师兄的昆仑弟子、温青浩、明如月......

谁都不能。

“正是如此。”宿先生赞叹道,“让我者生,挡我者死!唯有这样的修士,才配成就大道!”

“徒儿,”他的语气充斥着一种可怕的狂热,“去把承天命取回来吧!”

陆子凡似是被这种激流给淹没了,脑海中杂乱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眸色漆黑,点了点头,道:“是,师父。”

“陆师兄......”一道怯怯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陆子凡蹙眉回头看去,只见到明如月正捂住嘴巴,眼神惊恐地望向边,身体不断簌簌发抖。

明师妹,她怎么会在这里?

“陆师兄......你到底在和谁说话?”

明如月颤抖着道:“什么承天命,什么成就大道,师兄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明如月感觉到自己就要崩溃了。

不对劲,从进入到方外界里来,一切都不对劲。

陆师兄刚才故意支走了温师兄,此刻又像两个人一样在一旁自问自答,自言自语。

难道陆师兄入魔了,所以才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可御极剑还在,真器有灵,若他入魔,御极绝对不会甘愿为心魔所用!

“啊,明师妹。”陆子凡忽地对她笑了笑,然而那笑容冰冷,里面没有一丝情绪。

他彬彬有礼地道:“可否请师妹回避一下?有一名故人来了。”

又变了!他绝对不是陆师兄!

明如月咬住唇,她迅速地靠在石壁上,脑中飞速运转。

是谁,到底是谁,能驱使御极剑?

只闻得空中忽然出现一声大响,一道剑光如同星河璀璨,从天际边遥遥而来!

初见时剑光不过寒芒一点,一息之间,便已经可见得其上的锋锐剑气!

厉释天停住了天元剑,降到界石之前,望向前方广袤无比的虚空。

他先是凝视中央的青铜巨剑,身形顿了一顿,而后视线一扫,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白衣少年。

“又见面了,”陆子凡笑了一笑,“乾坤门大师兄......不,应该叫你厉释天才对。”

厉释天眉头紧皱,望着面前的那人。

他按住腰间的剑,此时天元剑正在不断震颤,仿佛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

“陆子凡?”他蹙眉道,“......不对。”

厉释天摇了摇头,眸中闪过一丝寒芒,笃定道:“......你不是陆子凡。”

“哦?”

陆子凡饶有兴致地一挑眉,问:“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他一振衣袖,笑道:“我还以为,最先发现的会是明崇礼,可惜,昆仑的弟子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说到此处,陆子凡俊朗的眉宇间出现一丝倦色。

别人眼里至高无上的昆仑宗主,在他口中就仿佛一个需要自家操心的平庸后辈。“陆子凡的修为再高,不过金丹大圆满。”厉释天的面容平静,淡淡道:“而阁下此刻的修为,已经突破了元婴。”

在斗剑大会初见陆子凡时,两人无论修为,还是剑意,都是旗鼓相当。

可现在,厉释天却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山岳般的沉重压力!

剑意外化,藏锋无形,这已经不是普通的金丹修为能达到的地步。

昆仑剑宗是天下第一宗,外魔、妖邪均不可侵入。

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夺舍。

“唔,”陆子凡点了点头,赞道,“眼力倒是不错。”

“我一直有个问题,可惜以前一直没有机会得问,今日倒想要问一问你。”

“请。”厉释天微微颔首,示意道。

“若在你前方就有一个机会成就大道,啊,就譬如那把剑。”陆子凡指了指前方的青铜剑,好奇道。

“得此剑者,皆可飞升。承天命现在就是你的剑了,你会不会选择立即飞升?”

厉释天的眼神闪了闪,望向那把青铜巨剑。

承天命......这把剑的名字与形制,都好像有些熟悉。

陆子凡眼含期待之色,看着对面的黑衣少年。

厉释天张开口,淡淡道:“......不会。”

陆子凡眉头皱紧:“为什么?”

“万年以来,神州尚无一人飞升。”他继续谆谆善诱,“面对这样一件真器,你不会动心吗?”

“厉某来此,是为了取得真器,交予恩师定夺。”厉释天眉目冷然,“至于此物到底该如何处置,自有恩师归属。”

“更何况......”

他勾了勾唇角,淡然道:“我能否飞升,又岂会由一物裁定!”

陆子凡愣了半晌,而后忽然拊掌大笑,笑得几乎流出了眼泪。

“不愧是师徒,你们几人,果然是一脉相承!”

他大笑道,而后笑声忽然收敛,又重新变得面无表情。

陆子凡眼中闪过一丝恶劣的光芒,轻声道:“万年以前,也有一个人是这样想的,就是你们的乾坤道祖。”

“承天命,乃是她的本命真器。”

“你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吗?”

厉释天的瞳孔猛然一缩,此剑竟然与乾坤门有关?

可既然是乾坤门真器,为何会在昆仑剑宗内,陆子凡又是如何得知!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再让陆子凡体内的那人说下去。

可对面似有一种魔性的力量,强迫自己仔细倾听。

“外界都在说乾坤道祖飞升成功了吧?可实际上......”陆子凡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她死了。”

“身死道消,乾坤门百年基业都毁于一旦,连同她的三名弟子一起,什么都没能留下。”

“天道人道互相倾轧,她既得了承天命,就必须依承天命!”“......可是她没有。”陆子凡叹息一声,十分遗憾地道,“飞升之人皆有定,她既然不愿,自有后人继承喽。”厉释天忽地感觉到一阵无力,他踉跄后退几步,靠在崖壁上,一股巨大的悲怆不知何时从心底袭来。

“师父......”

在突破金丹的时候,在闪回的记忆中,他看见过乾坤门破碎的宫观,还有万兵阁内,那块天元剑的碎片。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证明,陆子凡的话是真的。

我是......

厉释天的眉宇间忽地涌出一阵痛苦之色,天元剑也仿佛应和,发出低低的哀鸣。

我是......

“没错!”

陆子凡仿佛知晓心中所想,他张开双手,朗声笑道:“万年以前,你就是乾坤道祖座下的大弟子!”

“你可知为何叶怀瑾这一世又来寻你?”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不过是利用你们的天资,企图实现她狂妄的愿望罢了!”

“师父的......愿望。”厉释天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鹰隼般锋利的眉宇舒展开来。

他从痛苦中挣脱,缓缓地道:“师父的愿望,是为神州那些所谓天赋不佳,资质平凡的弟子,开辟一条修炼的道路。”

“错了!”

“飞升之人皆有定,唯有得此世气运者,才可飞升。”

陆子凡皱了皱眉,叱道:“至于那些资质庸碌者,不过是我们脚底的养料,与我们何干?又怎配得道飞升!”

“上一世,你为叶怀瑾与她的愿望身死;这一世,你不能再重蹈覆辙。”他摇了摇头,“在我飞升之后,你与你那两名师弟可入我昆仑门下。”

“我可以让你成为下一任气运之子,在你之后,就是莫离与柳无霜!”陆子凡的眼中涌动着狂热,“至此,飞升之位便可在昆仑代代流传!”

厉释天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眼眸,道:“......不知阁下的名姓。”

陆子凡见他神情似有动摇,微微一笑,悠悠道:“我俗家姓宿,至于名字,早已忘记许久了。”

“不过自入得昆仑以来,还有一道号,取‘云断千崖立,风行万壑趋’之意,故自号云崖。”

厉释天眸光深沉,他按住了腰间的天元剑,沉声道:“......你是云崖上人!”

那名实际上的昆仑掌权者,神州的执棋人,竟然夺舍了陆子凡的身躯!

“没错。”云崖上人负过手,眼中露出怅然之色,“说起来,我与你之前身还是故人。”

“厉释天,你考虑得如何?”他淡淡地道,“飞升机缘,就在眼前。”

厉释天凝神思忖片刻,仿佛正在考虑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过了半晌,他出言问道:“阁下可是认为,天道设限,神州唯有气运之子可以飞升,此为正确?”“那些平庸之辈不过是蝼蚁罢了。” 云崖上人眼中一片漠然,“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哺育我们这等高贵之人。”

“高贵......”

厉释天失笑,他按住腰间天元剑,陡然抬头,扬了扬唇角:“若阁下当真如自己言中所说,为何还要占据陆子凡的身躯,借其气运飞升?”

“一山更比一山高,所谓自诩高贵......”厉释天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也许在某些人的眼中,你也与蝼蚁无异!”

狂风呼啸,极天之上,传来阵阵闷雷之声,一股庞大压力仿佛泰山倾颓,重重地压在厉释天身上。

他闷哼一声,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跪倒在地。

天元剑化作一道煊赫剑光,带着风雷之势,狠狠向着云崖的方向一斩!

然而那几乎可以开山平海的光芒,还未近到他身上三丈,便已经消弭于无形。

“无知小辈。”云崖上人摇了摇头,他的面色并未任何不虞,反而带着淡淡的微笑。

“子凡我徒,天赋、悟性、气运都是极佳,可惜,差得就是一点算计。”

他遗憾道:“若非他对飞升得道太过渴望,又怎会开得一线心门,使我的神魂进入其中?”

“如此看来,天道所谓的气运之子人选,也并非此世间一等一的人物。”

“罢了,”云崖上人抬起手,淡淡道,“你既不愿入我门下,我便先送你一程。”

话音刚落,便有无数晶莹剑光一化百,百化千,铺天盖地,向着下方斩落!

厉释天激荡起全身的灵力,运起天元剑,只闻得一声遥遥剑啸,响天彻地而来!

云崖上人嘴角勾起,叹道:“此小计尔。”

他刚想弹指化解那道剑光,却听得天空中传来一声霹雳炸响,把他寄居在陆子凡体内的神魂都震了一震。

云崖上人忽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穿透了方外界,看向昆仑。

只见雪峰之上,不知从何时起聚集了滚滚乌云,天穹忽地裂开一隙大口,一道道雷电从中不断翻涌,发出震耳欲聋的大响。

“九天劫雷......”

云崖上人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你想在此突破元婴,以劫雷之势伤我?”

厉释天没有说话,衣摆猎猎,天元剑不断散发出耀眼星芒,灵力在经脉中长河般翻涌。

一道道关窍仿若脆弱的堤岸,摧枯拉朽,冲刷而过。

元婴初期,突破!

元婴中期,突破!

元婴后期,突破!

元婴巅峰......突破!

天空之上,黑云铺天盖地而来,四海之水尽退,露出百米长的干涸堤岸。

神州修士,无论元婴老祖还是筑基炼气,都被滔天气势压得瑟瑟发抖,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在了西北昆仑之上!

正安峰上,叶怀瑾抬起头来,仿佛若有所感。

“你疯了!”

方外界内,云崖上人退后一步,喃喃道:“神州从未有人敢连破四重境关大劫,就算灭了我这道神魂,你也会死!”

“铮”的一声啸鸣,天元剑光华内敛,与天穹劫雷遥相呼应。

厉释天的心中多了一丝明悟,他向前踏出一步,微微一笑。

“既入叶师门下,万死又何妨?”

话音落下,无数劫雷从云中轰鸣而至,将这一方天地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