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受邀的宾客大多为女眷,徐沥几人不请自来后,正厅内的气氛肉眼可见地沉闷许多。

虽知晓对方是好意,言俏俏还是懵了会儿。

徐玥只得给自家兄长安排到最角落的地方去,眼不见为净。

若是别家宴席,以徐沥的身份至少要由主人家陪同,但这会儿他一点意见也没有,反倒高高兴兴地喝酒去了。

言俏俏收回目光,忍不住垂眼笑了笑。

她其实也喜欢交朋友,有这样多的人愿意来家里做客,她是很开心的。

席位渐渐坐满,瞧着受到请帖的人应该大部分都来了。

临近午时,伴着院中舒缓的乐声,半春吩咐下人将厨房备好的凉菜先端上桌。

言俏俏作为主人家再敬茶迎宾,便可以开席了。

梨儿倒了一杯茶放在桌面,低声提醒:“小姐,时辰差不多了。”

言俏俏脑里回忆着要说的话,边握着杯子慢慢站起。

乐声随之暂时停歇,四周的宾客便都看过来,正大光明地打量着这位风头正盛的言小姐。

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交襟垂珠云锦裙,纤细腰肢好似一段被堤岸拢起的溪流。

这么好生喂养了一些时日,言俏俏终于长了些肉,身段越发玲珑有致。

脸上的血色也更红润了,雪白里透出桃儿似的粉,一双亮泽清澈的杏眼毫无污浊,瞧着便令人心生喜爱。

以徐玥的话来说,单论样貌,男女老少没有会不喜欢这般小姑娘的。

言俏俏能感觉到数不清的目光落在自个儿身上,或审视、或好奇、或只是看热闹。

她胆子不大,也从未面对过这么多人的注目,捏着杯子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但想到身后陪伴的众人以及未能出席的小九,她稳了稳气息,露出真挚的笑意,不卑不亢地道:“今日乔迁之喜,诸位能抽空前来,俏俏不胜感激。”

“清茶一杯,聊表谢意。”

她抬手将茶喝尽,角落里的徐沥立即扬声道:“多谢言小姐款待!徐某也敬你一杯!”

他豪迈地喝了一大杯酒,席上宾客反应过来,也随之纷纷举杯对饮。

言俏俏松了口气,缓缓坐下,余光却瞧见门口处站着位如红茶花般艳丽的女子。

那女子衣裙似火,裙面上金银线绣制的百花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肌肤便被衬托得宛如褪了壳的荔枝,狐狸似的眉眼满是慵懒风情,额间还描了精致花钿,更显得华贵。

这般人物,只往那里一站便很难忽视。

因而不止言俏俏,正厅里其他人也陆续发现了她。

她这才扶着丫鬟的手款款往里走,唇边噙着丝毫不差的得体笑意:“我是不是来晚了?”

半春上前一步,低声告诉言俏俏:“是赵小姐。”

言俏俏便朝她看过去,神色愣愣的。

虽确实下了请帖,但一时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来。

尽管有些迟了,可来者是客,言俏俏迟疑着又倒了一杯茶,礼貌道:“赵小姐。”

赵雀怡落座,正让丫鬟理着裙摆,听见声音抬头,这才正眼看了看不远处的人。

身份摆在这儿,不管她来不来,给她预留的位置都是最靠近言俏俏所在主位的。

赵雀怡示意丫鬟斟满一杯,端起来微微笑道:“我来迟了,自罚一杯。”

到底是世家出身的千金,礼仪姿态都正正好,既不刻意也不显得傲慢。

言俏俏发现她喝的是酒,不由一怔。

直到对方饮完,朝她倾倒酒杯示意,她才缓缓眨了下眼。

院里的乐声再度响起,下人将各色菜肴端上桌,有几样是言俏俏特别爱吃的。

她今日起得早,早饭吃得也不多,便也拿起筷子,夹了一些菜到碗里。

赵雀怡却只是兴致缺缺地饮了两杯酒,目光扫视全场,与身边的丫鬟道:“陛下不在啊?早知这样我也懒得来了。”

她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言俏俏听见了,嚼着鱼肉丸子的动作不由顿住,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对方。

原来赵小姐是为了小九来的?

不知为何,言俏俏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赵雀怡眼角微斜,直白地回盯着她:“?”

言俏俏哽了一下,便慢慢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另一颗鱼肉丸子。

只是丸子煮得颇为滑溜,戳了半天也没能戳进去,不自觉蹙起了眉。

赵雀怡本也觉得无聊,就顺势看着对方好生笨拙的举动。

瞧那越蹙越紧的细眉,便知是很专注很努力地与丸子做着斗争。

这姑娘好呆啊。

赵雀怡抿了口酒,舌尖有些火辣辣的。

言俏俏屏气凝神,好不容易将鱼肉丸子戳起来,长舒一口气,忙塞进嘴里。

丸子入口,她才察觉旁边的视线,想起自己方才不大端庄的举动,耳尖慢慢红了,只能故作镇定地去喝汤。

赵雀怡只知对方是新帝喜欢的女子,也是第一次见,倒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害羞,一时有些稀奇。

换作旁人,此时多少会体贴地避开。

但她偏偏举了杯走过去,笑眯眯道:“言小姐,我敬你一杯。”

坊间流言中,二人的关系本就有些微妙的敌对。

眼下赵雀怡主动上前,立即有好事的人看过来,只等着看热闹。

言俏俏不得不端着茶起身,按照礼仪回礼。

正要说话,却冷不丁瞧见对方火红的裙上正压着某样熟悉的东西——

正是一只鸡翅木雕刻的“猛虎嗅花”。

木虎被红绳穿着,系在了女子裙带之上。

出自自己之手的木雕,言俏俏自然比任何人都要熟悉,几乎第一眼便认了出来。

茶杯已举到了唇边,她却没有喝,只是怔怔地望着许久未见的木老虎。

赵雀怡喝了酒,发现她直勾勾的眼神竟是盯着自己腰上的木雕吊坠,不由觉得莫名其妙。

她随手勾起红绳,将木虎拎起来,奇怪地问:“怎么,言小姐认得这东西?”

木虎挂在绳端打转,后腿和尾巴全部断了,只留下崎岖不平的断口。

言俏俏记得,这是去年年尾卖出去的,距今不过八个月的时间,却已残缺至此,似乎并未被爱惜。

虽是卖出去的东西,她无法要求买主如何对待,但这般出现在眼前,她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言俏俏点点头,小声道:“认得的。”

“哦。”赵雀怡盯着手里的木虎,若有所思地道,“陛下也说认得,还让我出手卖给他,我没同意就是了。”

言俏俏知道,作为赵家嫡女,她并不缺那些银子。

想如何处置木虎,完全在于她自己的意愿。

可东西已损坏成这样,她留在手里似乎没什么用了。

言俏俏不大明白,但也没有贸然出言,只是问:“我能看看它吗?”

赵雀怡顿了下,望着对方澄澈的眼,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身旁的丫鬟都愣住了,要知道平日里小姐最宝贝这只木虎,从不让人碰的。

言俏俏便从席位上出来,手掌轻轻捧起木虎,垂眼仔细地看着它的断口,又用手指摸了摸,好似在安抚。

半晌,她检查完损伤才松开手。

一抬眼却见赵小姐抿着唇,艳丽的眉眼里竟带了点淡淡的愁绪。

赵雀怡将木虎握在手心,低声问:“言小姐,你可知……”

“俏俏!俏俏!!”

忽然,靠近墙角的不起眼处猛然冲出来一人,穿着的衣裳虽是绸缎面料,但显然并不合身。

梨儿知道自家小姐胆子小,忙过来扶住她想往后撤。

言俏俏看清来人,却停下脚步,神色复杂地道:“大哥哥?”

见她还愿意唤自己一声哥哥,言若海顿时流下两行泪:“俏俏!你怎的连哥哥都不见!你小时候我还带你放过风筝呢!”

言若海是言作德和李氏的大儿子,年纪也最长,比言俏俏大十岁。

从前在闻春县,言俏俏不愿意出门,他便会耐心地陪小堂妹玩,会给她买零嘴吃。

这些年他一直在考科举,只是回回名落孙山,脾气也没从前那般温和了。

言俏俏住进吉安伯府两年多,他也只草草来看望过几回。

但念着旧日情分,小九要抄言家时,言若海是被免了刑罚,只贬为平民的。

言俏俏心肠软,知道他没有受到什么牵连,便安了心。

可没想到他会挑着乔迁宴的时候混进来。

“俏俏!咱们都是同宗同源的亲兄妹!你就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吧!你出生的那块长命锁,还是我爹娘送的呢!他们要是都被砍头,我可怎么活啊!”

言若海这一声声的哭诉,令正厅里的宾客不约而同放下碗筷,都伸长了脖子围观。

他们早就听说吉安伯府的事,明面上是说吉安伯买官作假被查处,可他们总觉得这事还有内情!

果然,这不就闹开了!

言俏俏不由皱眉道:“是他们做错事在先,也是按律法处置的,我又如何能左右。”

言若海哪里听得进去,跪下来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现在谁不知道陛下宠你!你找陛下说说情不就行了!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算大哥求你了!!”

他说得这般理所应当,令言俏俏心里有些不舒服,撇开头不想再理会。

四周的宾客低声议论纷纷,虽听不清楚,却略显嘈杂。

徐玥紧紧皱眉。

众目睽睽之下,若是由主人家直接把他赶出去,言俏俏的名声难免会受损。

不赶吧,又着实恶心人。

生怕言俏俏一走了之,言若海猝不及防往前一扑,满脸鼻涕泪水:“俏俏!你不能这么狠心啊!”

言俏俏这回是真的吓了一跳,脸色发白,忙扯着裙摆踉跄后退。

一旁的赵雀怡顺手扶了她一把,艳丽的脸上满是忍无可忍的嫌弃。

她捏着鼻子骂道:“什么丑东西,敢脏本小姐的眼!来人!把他给我扔出去!”

府中护卫本就已蓄势待发,听见命令,立即快步上前,先封住言若海的嘴,而后架着直接丢到大街上。

言若海砸在坚硬的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怎么也爬不起来,浑身的骨头好似碎了一般疼痛。

徐玥紧绷的神色缓和下来,露出点笑意,亲自去安抚宾客。

虽有些意外,但比起她,赵小姐肯开这个口确实更好。

毕竟她不是主人家,她路见不平,谁也指责不了言俏俏。

正厅里总算安静许多,赵雀怡捏着眉心,余光瞥见正呆呆望着自己的人。

那双含着水光的眼可怜又可爱。

赵雀怡以为她吓坏了,便安慰似的拍了拍言俏俏的头,自夸道:“没事了,这种丑东西,多看一眼折十年寿,还好我反应快。”

言俏俏一手揪住她的袖口,揉着眼角点头,感激道:“谢谢你。”

本想看戏的宾客不由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互相亲近的两个人。!

听说和异性朋友讨论本书情节的,很容易发展成恋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