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八月初八,天气越发晴朗。

只不过不再是盛夏那般灼热,秋日的阳光温和而清爽。

言俏俏昨夜很晚才睡着,一早被林琅叫起来时,仍困得眼睛半阖,无精打采的。

林妈妈知晓她月事的时间,灌了个汤婆子让她抱着,路上好暖暖肚子。

林琅见了,没说什么,只是让高门房一会儿赶车慢一些。

手里有钱后,言俏俏便请高门房帮忙置办了一辆崭新的马车,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虽比不得高门大户人家出行的奢华贵气,但总归整洁干净,跑起来也稳当,言俏俏十分满意。

她们登上马车时,正碰见言丹从府里出来。

不过言俏俏身子不适,便没有打招呼,左右她们堂姐妹也没什么情谊。

林琅自不必说,她向来不给人眼神的。

才几日,言丹脸色已略显憔悴,早没了先前那般容光焕发的模样。

凭什么言俏俏如今风风光光、自由自在,她却被人笑话?

望着率先离去的言俏俏一行人,言丹恨恨地咬牙。

想到母亲说的话,她才勉强压下愤怒,转头看向慢悠悠走出来的兄长,催道:“一哥哥你快点!一定要接到卫公子!”

“行行行。”言霖打了个哈欠,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

…………

如言俏俏所料,显诚寺果然来了很多人。

即便她们已经早早出发,寺庙内依然到处都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人。

灵树就在主殿后面的大院子里。

最虔诚的那些香客一路叩首进香,拜过每一处佛像,才带着写好的佛牌去往灵树。

也有一进显诚寺大门便直奔后院的。

言俏俏则在人群里四处张望,想先找到堂姐言鹃,与她打个招呼再去。

谁知堂姐没看到,却冷不丁看到两个意料之外的人,正是上回不欢而散的卫柳与言府一公子言霖。

卫柳转头也看见了她,脸色明显不如从前那般温和关切。

换作以前,出于礼数,言俏俏多半会上前打招呼。

可想起吃油泼面那天发生的事,言俏俏一时也有些不好开口,拉着林琅想避开。

卫柳上次被人恐吓一通,回去后越想越不服气。

不就一个吃女人软饭的穷酸粗人,他堂堂卫府嫡公子,有什么好怕的?

他心里本就有怨气,如今碰到,还以为言俏俏会来道歉,谁知对方转身就走。

卫柳反而不甘心地追上去:“言俏俏,你就这么无视我?”

言俏俏只得停下,挨个喊道:“卫公子,一哥哥。”

言霖是个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纨绔,若非有卫家帮忙,以他的条件根本进不去国子监。

不满道:“还知道我是你堂哥?”

他说着,目光飘向一旁的林琅,上下打量着,嬉笑道:“这么漂亮的朋友,也不知道给哥哥介绍介绍?”

林琅扯了下唇,冷笑。

言俏俏在月事期,实在没什么力气,敷衍了两句便想离开。

卫柳却不依不饶地道:“怎么,你那个朋友没陪你来?”

他一句话正好戳在言俏俏的心上,令她思绪一乱,只闷声道:“他比较忙,今日没有时间而已。”

“呵呵。”卫柳一副看穿的模样,阴阳怪气道,“也是,毕竟这种庄严肃正的场合,他那种粗鲁野蛮之人确实不合适,免得脏了佛眼。”

言俏俏再郁闷,也不愿意别人说小九的坏话。

她抬头,气鼓鼓地道:“卫公子,门口的石碑上写了众生平等的。何况你都来了,他当然可以。”

卫柳脸色倏地发青,万万没想到一向温顺的言俏俏会为了那个人这样夹枪带棒地骂他。

他顿时气恼道:“好啊!我看你迟早后悔,以后别回来求我!”

言俏俏不欲多说,捂着酸疼的肚子匆匆离开。

卫柳气得咬牙切齿,言霖便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说:“你看,我说了吧!这种女人就是给脸不要脸的,你那套君子的做法不管用,就该给她点颜色瞧瞧!”

“你按我说的来,保准她只能乖乖就范。”

卫柳不过十几岁,若说先前还有几分犹豫,此时已是气得理智全失,脸色铁青地点头。

…………

言俏俏走遍了显诚寺能去的地方,都没能找到言鹃。

问了寺里洒扫的小沙弥,也都说不知道。

倒是小沙弥看到她手里的佛牌,羡慕道:“施主好生有福气,这佛牌是我们主持亲自开光的,又在主殿里供奉了三年,最为灵验,一共也没有几块呢。”

言俏俏才知鹃姐姐给她的佛牌比想象中还要珍贵,不免一愣。

眼见来寺里的人越来越多,她担心去得太晚灵树被挂满了,只好先去后院,让林琅去找主殿主持问问。

林琅知道她身边有皇帝安排的影卫跟着,离开一会儿倒也无妨,便答应下来。

言俏俏跟随人流前往灵树所在的后院,手里攥着佛牌。

佛牌上,她一早已用刻刀刻好了心愿,字字唯心。

显诚寺灵树最灵验的乃是姻缘,因而结伴来的人尤其多,其中更有不少年轻男女。

走到灵树底下抬头望去,繁茂的枝干上已挂上了许多不同的佛牌。

风一吹,树枝摇动,连带着佛牌碰撞作响。

寺庙中定期会有人来摘下一些,移到寺中殿宇保存,免得灵树上挂得太满满当当。

因而挂得越低,便越容易被摘走。

言俏俏举目望去,挂牌的人一个个都铆足了劲往上,恨不能直接挂到灵树顶端,好让诸天神佛能一眼看见自个儿心愿。

寻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一根满意的树枝,且没有挂别的佛牌。

她忙踮起脚尖,袖口下嫩白的胳膊努力地晃了两下,还是败下阵来。

她个头本就娇小,即便跳起来也够不到太高的地方。

言俏俏不由仰起头,眼巴巴地看着灵树枝头发呆。

要是……小九在就好了。

他那么高,一定可以挂到她选定的那根树枝上。

“言俏俏,你到底挂不挂啊?”

身后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竟是言丹与于望叶。

那日以后,言丹对于望叶的心思便有些复杂。

诚然,对方不是于夫人亲生令她不满足,可即便是养子,那名头上也是于府嫡公子。

何况于望叶如今对她越发百依百顺,言丹半推半就,也没有直接拒绝。

等着挂佛牌的人很多,言俏俏确实不好一直占着位置。

可她又不舍得自个儿选的树枝,便再次试着踮脚去够。

“噗。”言丹嘲讽地笑了一声,“堂姐,别勉强了,不行就算了吧,正好我也想挂那里。”

言俏俏坚持许久,眼看就差一点点,可腹部忽然一阵紧绷,随即便是难以忽视的疼痛。

她倏地缩回手,弯腰捂住肚子,缓了好一会儿。

见她脸色都白了,于望叶有些不忍,想上前去帮忙,却被言丹嗔了一眼,只好悻悻作罢。

仿佛巧合似的,卫柳与言霖也拿着佛牌过来了。

冷眼看着言俏俏难堪狼狈的模样,卫柳心中痛快,这才冷哼一声:“我说了吧,那小白脸除了花你的银子,还有什么用?还不是得我帮忙?”

他得意走上前,伸手去拿她手里的佛牌,想替她挂上。

本以为她必定感激涕零,谁知言俏俏根本不肯松手,甚至半转身避开他:“不要你帮我。”

卫柳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红,愤愤拂袖:“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言俏俏咬紧唇瓣,待月事的阵痛缓解一些,再次踮脚去够那树枝。

再高一点、只要再高一点点就好了……

她专注地盯着那一处摇曳的枝头。

兴许是神佛听见了她虔诚的内心,忽而一阵风吹来,树枝恰好被压得低下一寸。

言俏俏趁机将红绳挂上,猛地松了口气,面上露出喜悦。

可秋风越来越大,树枝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

红绳本就没有挂牢,下一瞬,佛牌脱落,猝不及防自枝头落下,啪地掉在地上。

言俏俏的笑容宛如褪色一般,渐渐变得苍白。

她盯着躺在地上的佛牌,鼻子酸涩,双眼红了一圈。

言丹实在没见过这般好笑的事,嘲讽地笑道:“言俏俏,这是佛祖都不想收你的佛牌啊!”

言俏俏再也支持不住,只觉脑海中一片嗡鸣,委屈的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掉,一颗又一颗地砸在地上。

可忽然,言丹的笑声如同被人掐住喉咙一般,戛然而止。

泪水模糊的视野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皮肤是微微的小麦色。

有人捡起了她掉落的佛牌。

言俏俏愣愣抬头,看清来人之后,眼泪便更是断了线一般往下滚落。

她哽咽道:“小九……”

梁九溪是抽空从宫里过来,也知自己来迟了,擦了擦佛牌上的灰尘,重新递给她。

男人紧皱的眉头里满是心疼与自责。

卫柳认出他来,实在对那天的事还有阴影,立即收起那副洋洋得意的姿态,咽了咽口水往后退。

言俏俏拿过佛牌,小巧的下巴上挂着泪水,满面泪痕、双眼通红,像是被欺负惨了。

还未开口,她的身子便骤然一轻。

梁九溪将她扛到肩上坐着,动作轻松,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温声问:“俏俏,想挂在哪里?”

言俏俏喉咙里却好像被卡住似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吸了吸鼻子,恍惚想起从前的光景。

那时在闻春县,若遇到从鸟窝里掉出来的幼鸟,小九也是这般将她扛起,好让她把小鸟送回家。

言俏俏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只需轻轻抬手,便将佛牌挂到了比之前那根树枝还要更高的地方。

她将红绳绕了两圈,缠得紧紧的,任凭什么风都无法将它吹落。

做完这一切,言俏俏才低下头,去看竹马俊朗的脸,终于破涕为笑。!

恭喜你可以去书友们那里给他们剧透了,他们一定会“羡慕嫉妒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