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4章 大荒门

  之前一路走来,各种宗门高层,掌门长老,尸道公子见多了,墨画总是心生算计,会动杀意。

  但此时跟普通的船工同行,同吃同住,切身感受一分单纯的善意,感知到了质朴的“人性”。

  墨画内心的纷乱,反而少了许多,心中对“苍生”的感悟,又清晰了一点。

  “人……”

  墨画微怔,神情若有所思。

  之后沙船一路航行,风沙遮天。

  墨画就这样,忘却修为,忘却身份,跟普通底层的体修一样,辛勤劳作,饿了就吃,累了就睡。

  白天趴在船沿,看着一片茫茫的沙海,晚上站在甲板,看着风沙漠漠的夜色,内心一片平和,命格中的煞气和戾气,都消退了不少。

  如此一直过了半月,航程也都还算顺利。

  大的灾祸没有,只是偶尔,会有些小麻烦。

  最常遇到的,便是沙妖。

  沙妖是沙海中,栖息的妖兽的统称。

  羽化以下修士,不能飞遁,没有沙船的情况下,无法在茫茫沙海中立足,行进,更别提安全渡过沙海了。

  但这些沙妖不同。

  沙妖比起修士,天生更能适应沙海的环境,并且依靠沙海的庇护,一代代生存繁衍。

  沙妖的四肢,口脚,羽毛,尾巴等等,也全都是为了适应沙海,而特意变异过的。

  墨画见过一只“穿山甲”般土黄色的沙妖,在沙海中自由游荡,肆意浮沉。

  也见过一只棕色长喙,鹰隼般的沙鸟妖,扑腾着双翼,在沙海中滑翔。

  此外,还有各式各样,奇鳞怪爪的沙妖。

  墨画此前见都没见过,此时亲眼所见,心中也不由感叹天地的无穷,和造物的奇妙。

  看起来,这些沙妖才是沙海的主人。

  而人,只是这片沙海的不速之客。

  当然,这些沙妖,既然是“妖兽”,自然也秉承了妖兽的凶性,对修士极不友善。

  而且修士,本也就是它们“食物”的来源之一。

  一路上,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一二品沙妖,会潜伏在沙海里,突然窜出,袭击沙船,防不胜防。

  寻常的修士,根本无法分辨,始料不及。

  但好在船老大这些人,常年在沙海上讨生活,行船多年,经验丰富,往往在沙妖还没露头的时候,就“未卜先知”一般,提前开口预警了。

  之后要么沙船规避,要么用鱼叉猎杀,一切都有条不紊。

  墨画心中暗暗佩服。

  他神识极强,对这些潜伏在沙海中,不露痕迹的沙妖的动向,自然了如指掌。

  但船老大这些人,修为不算高,神识也不强,能辨认出与沙海一体的沙妖,靠的全是长年累月风沙里来往,磨炼出的眼力,以及岁月沉淀下来的直觉。

  墨画心生感叹。

  果然但凡能凭自己,在修界谋生,自力更生活下来的修士,无论境界高低,修为强弱,都有几分不容小觑的本事。

  有时候,龙章凤姿之人,固然有大才。

  默默无闻之辈中,也不乏有能人。

  游历越广,见的人越多,墨画越是有这种感觉。

  而除了沙妖外,沙海里,还偶尔会有一些船只残骸,风沙磨损的礁石。

  若无意间撞上,船身也会受损。

  是以这些风沙“暗礁”,需要格外小心。

  最后,就是沙匪了。

  沙匪与山匪大抵相当,都是以劫掠为生的匪修,乘着皮筏,像鬣狗和臭虫一样,在沙海中乱窜,若见到防御薄弱的船队,便发动袭击,杀人越货。

  沙匪也都是些凶残的亡命之徒。

  而且,沙匪比山匪还凶残。

  做山匪,落败了,还能往山里躲。

  可做沙匪,一旦败了,落入沙海,那就是个死,是以他们不出手则矣,基本一出手,就必须分个你死我活。

  墨画沿途,也见了一些沙匪。

  但这些沙匪,都只是一小撮,人数很少,远远盯着,不太敢袭击他们的船队,过一会又都散去了。

  这些风险,自有船老大他们应付。

  墨画有空,则会钻研一下,沙船的构造。

  沙船在沙海上航行,碾着沙子,向前驶去,如同船只在水面上破浪前行。

  但沙船又与普通的“船”不同。

  普通的船,什么都不做,也会浮在水面上。

  沙船却不行,它必须以沙妖兽的骸骨为船骨,以皮毛为帆,才能航行在沙海中,不会沉下去。

  墨画之前以为是这样的。

  小驿城死去的王管事,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但实际坐上沙船,亲眼看了沙船运作的规律,墨画才意识到,沙妖的骨骼和皮毛,只能让沙船短暂漂浮,并且不易被风沙损蚀。

  最核心的,仍旧是阵法。

  这是一种很特殊的阵法。

  没有这种特殊阵法,沙船根本无法长久浮在沙海上,更没办法,在沙海中行驶。

  外人不明白沙船里面的内在构造,因此才会想当然,以为妖兽的骨骼和皮毛,是沙船航行的核心。

  本地的家族,显然也不想将沙船的秘密,宣之于众,因此也不会刻意去纠正。

  因此,世人眼中的很多“事实”,往往只是诸多外行的“想当然”,内行眼里,却往往不值一哂。

  “这世上很多的事,果然不亲眼见一下,是得不到正确认知的。”

  墨画心中轻叹。

  而后他开始按照惯例,逆向解剖起沙船的内部构造,解析其阵法构成。

  沙船的阵法,极为机密,刻在沙船的底部,外面用层层木料铁皮包裹,避免被他人窥视。

  一般阵师,自然看不出端倪。

  但这却难不到,学了天机衍算的墨画。

  天机衍算,是一门与诡道人的天机诡算并称的天机算法,尽管声名不显,不常被人提及,以至于世人根本不知,这种以“天机”为名的衍算之法,究竟有多高深可怕。

  其实墨画也不太知道。

  他只知道,师父教他的天机衍算,十分厉害,但他其实也只学了点皮毛。

  这门衍算之法,真正高深厉害之处,他也还一知半解。

  只不过,哪怕只是学了一点“皮毛”,也足够让墨画受益匪浅了。

  至少用来“偷学”阵法,堪称神技。

  沙船风沙中在航行。

  船底的核心阵法在运作,将船底的砂砾,化作水沙,而后反向推动沙船行进。

  墨画趁着没事,便趴在甲板上,望着茫茫漠海发呆,神识却暗暗衍算,从阵法外散的灵力轨迹中,逆推着阵法,剖析这些阵法的框架类别,和阵纹的构成。

  “有五行的水纹,土纹……”

  “还有八卦,艮纹……”

  “结构并不复杂,但构思却极其巧妙,以土生沙,亲和沙海,以些许的水纹,让沙子表面凝固,再短时间用艮纹化作山阵,承载船体……”

  “还有……一点巽阵?”

  “以巽风,推动沙船航行?”

  ……

  墨画越衍算,越觉得精妙,心中暗暗称奇。

  这沙船上用的阵法,大体来看,是五行和八卦阵混用。

  框架并不晦涩,但不同阵纹的配比,还有前后运作,阵纹的反应,阵纹对外物的影响,万物对阵纹变化的反馈……等等,变量很多,有很多讲究。

  墨画只一看,便知这阵法中,凝结了极广的算力,极深的苦心,和极大的心血。

  估计是本地的阵师,一代代苦心孤诣,付出心血,钻研而来的。

  目的,就是为了设计出一种,能帮助船只“平渡”沙海的阵法。

  这副阵法,就像是一个“答案”。

  答案本身,并不算难。

  但推导出这个,能解决问题的答案,却耗尽了不知多少代天才阵师的心血。

  墨画心中敬佩。

  正沉思间,忽而脚步声响起,墨画连忙收敛思绪,转头望去,便见身材有些佝偻,满脸都是风霜的船老大走了过来。

  船老大见了墨画,点了点头。

  墨画也道:“老大好。”

  船老大似乎是一直盯着沙海,警戒沙妖和匪类,有些倦了,便来甲板上吹风。

  刚好墨画也在,他便盯着风沙,坐在墨画身旁,问道:

  “怎么样?还习惯么?”

  墨画点头,“还行。”

  船老大颔首,“你小子,不错。”

  刚好风沙吹过,船老大咳嗽了几声,将嘴里的风沙,全都吐了出来。

  墨画想了想,便问道:“老大,这船上,是不是有阵法?”

  船老大道:“自然,哪艘沙船上没阵法,没阵法,这船还怎么开?”

  墨画便问:“这些阵法,是谁画上去的?”

  船老大有些奇怪,“你问这些做什么?”

  墨画一脸坦诚,“我好奇,随便问问。”

  船老大打量了一眼,古铜色皮肤,身形瘦弱,但目光明亮,容貌亲和的墨画,心中很难生出戒心,便点头道:

  “这些阵法,都是船行的阵师们,帮忙画的。”

  墨画问道:“您知道,他们画的都是什么阵法么?”

  船老大摇头,“我如何知道?船行不准我们问,也不允许我们自己改。他们给我们画什么,我们用什么就行。”

  “而且说起来,这阵法,完全就是‘赔钱货’。”

  “赔钱货?”

  船老大叹了口气,“这些沙船上的阵法,光是每年的维护,就要不少灵石。若出了问题,重新画一遍,更是要大出血,几乎一年白干。”

  “这么严苛?”

  船老大点头,“你还不能有意见,不然,船行那边不给你画阵法,沙船的买卖,你就没资格做了,连吃饭的营生都没了。”

  墨画眉头微皱。

  这些阵法,他若预料不差,是离州本地的阵师,历代钻研,不断改良,设计出来,让修士能横渡沙海,在此地谋生的。

  只不过,这些倾注前代阵师心血,原本用来造福修士的阵法,如今却都被家族行当垄断,用来压榨底层修士,以此牟利了。

  墨画脸色微沉,若有所思。

  他此前,一心想着钻研并发展阵法,体悟天道,造福万生。

  但现在看来,一味发展阵法,似乎也是不太行的。最终还是要看,阵法究竟为谁所用。

  不然阵法研究的水准越高,反过来形成的阵法壁垒越高,对普通修士的压榨也越狠。

  同样,这种壁垒,底层散修几乎无法突破……

  墨画眉头微微皱起。

  这个世上的事,越是亲身经历,越知道复杂,要解决问题,也越棘手,绝没有此前想得那么单纯。

  此时,一道声音响起,“小兄弟……”

  墨画微怔,转过头,船老大便道:“想什么呢?”

  墨画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什么,有些困了……”

  船老大语气有些严肃,叮嘱墨画:

  “这些日子,的确是辛苦了些,不过出门在外,就是这样,一定要打起精神,千万不能随便犯困,不然一个大意,小命就没了……”

  墨画知道他是好心,笑着点头道:“谢谢老大,我记住了。”

  船老大点了点头。

  墨画想了片刻,忽然又问道:“对了,老大,我听说大荒那边,发生……战乱了?”

  船老大微怔,而后叹道:“是打起来了,而且比以往,打得都狠……”

  墨画有些意外,“之前也打?”

  船老大点头道:“大荒那里,荒蛮落后,本来就乱得很,几百年了,大仗没打,小战不断,只不过现在……”

  船老大脸色有些凝重,“可能是要动真格的了……”

  墨画皱眉问道:“那现在,打成什么样了?”

  船老大摇头道:“这我如何晓得,我一个在沙海摆渡的老头子,混口饭吃,这等大事,哪有能力去过问,不过……”

  船老大沉吟片刻,缓缓道:

  “我倒是听过往的船客闲聊过,据说大荒这次起兵,声势比以往都盛大,连骑着王虎的妖兵都出动了,说什么‘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墨画心中一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纳子戒。

  他的纳子戒里,还藏着“苍天已死,荒天当立”的龙旗。

  船老大对此一无所知,继续道:

  “……这些人,胆子实在是太大了。不过听说,如今蛮兵浩浩,杀威赫赫,已突破好几道隘口的封锁,道廷猝不及防之下,一败涂地……当然,我这也都是听说,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年头,人言轻浮,听风就是雨,真话假话,已经不太好分清了。”

  墨画皱眉,又问:“那大漠城,岂不是不安全?”

  船老大却道:“那不会。”

  墨画不解。

  船老大便道:“局势乱归乱,但也不可能,全部都乱,至少大漠城不会。”

  “这是这方圆数千里,唯一一个四品仙城,立于沙海,地处离州和大荒交界,位置十分特殊。”

  “这里,可以说是道廷设下的‘关隘’。”

  “更何况,大漠城还是大荒门的地盘。大荒门,那可是强四品的宗门。”

  墨画有些意外,“大漠城,是大荒门的地盘?”

  通仙城在离州以北,靠近坎州。

  墨画常年住在通仙城,因此,有关离州以南,毗邻大荒之地的各宗门势力范围,他知之不多。

  船老大见墨画这副“没见识”的样子,也没见怪。

  一个在外漂泊的小伙子,见识少些,也很正常。

  船老大便道:“离州以南之地,叫大荒。而大荒门,直接以‘大荒’为名,你也就能知道,这宗门的来历,肯定不小了。”

  “大荒门……什么来历?”墨画问道。

  船老大常年行船,装了一肚子“杂知识”,没事就爱闲聊。

  此时见墨画问他,谈兴上来了,便掏出酒壶,喝了口劣酒,润了润嗓子,接着娓娓道来:

  “原本这大荒之地,是没有大荒门的。”

  “几千年……我也忘了具体多少年前了,反正大荒反叛了,自立为皇庭,公然对抗道廷。”

  “道廷派出道兵,镇压大荒。”

  “那一战,打了很久,估计不下数百年,才彻底平息。”

  “之后大荒皇权覆灭,反叛势力被镇压。”

  “道廷为了加强对大荒的管制,便在大荒这里,强行设立了一个,道廷‘直辖’的宗门,而这个宗门,更是直接以‘大荒’为名,目的就是,压着大荒残存的皇族,还有诸多大荒王侯一头。”

  “当然,还有另一个说法,就是镇着大荒的‘气运’。”

  “你大荒皇族,世代居住的祖地,只不过是我道廷的一个宗门。”

  “这样一来,你还有何面目,自封为‘皇’?”

  “这么多年来,大荒门就这样,镇守在大荒各州界,各蛮族地域。”

  “很多地方,都分设了‘大荒门’的分门。”

  “四品大漠城,便是除了大荒门本门所在的大荒城外,最大的一处辖地。”

  墨画问道:“大荒门这样,只是……四品?”

  船老大瞥了墨画一眼:

  “什么叫‘只’是四品?口气这么大,四品都看不起……你当你是五品大宗门天骄么?”

  墨画没有说话。

  船老大便解释道:

  “你还小,有些东西不懂。这修界定品,不是掰指头数数,一二三四五,就这么轻松数上去了……”

  “高处不胜寒。”

  “尤其是宗门,到了五品,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权限太大了,道廷不可能,真给大荒门五品。”

  “这年头,道廷不削你品就不错了,基本别指望,再封五品了。”

  “更何况,一个萝卜一个坑,没坑给你,萝卜光长个头也没用。”

  “而且,你要知道,道州附近,以及一些大州界的五品,和这天高皇帝远的大荒五品,那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真给大荒门,封了五品,等同于在大荒这里,封了一个‘庞然大物’,根本就管不住了。”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大荒门还是四品。”

  “但这四品,可是边陲之地的强四品,势力很大,实力也很强……”

  船老大知无不言,侃侃而谈。

  墨画心头微动。

  “大荒门……”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的玩伴,大虎三人拜入的宗门,就是大荒门。

  此前他都不知道,这大荒门竟这么厉害。

  那自己接下来去大漠城,会不会碰到大虎他们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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